“人来了!”苏和离老远看见赛罕的身影,连忙掐了烟跑过去迎。
到了近前左右四顾没看到赵聪,纳闷地问:“赵聪回去了?”
赛罕往后面摆了一下头,“在后面,我怕你们等太久先过来。”
苏和了然地点点头,“这小子就是缺乏锻炼,走得太慢。”
“快走吧。”赛罕拍了一下苏和的背,两人一路小跑到了停车场。
赛罕大跨步登上中巴车,萨仁看到他上来脸上的沟壑舒展开来,眼睛也亮亮的。
她身旁的中年女人微笑起身,“来啦。”随后招呼车里其他人。
大家很默契地没有多说什么,陆续起身往车外走。
赛罕开始还拦着连说不用麻烦,但架不住人多,他挡来挡去的反而添了麻烦,最后被一个中年大哥强行按坐到萨仁旁边的座椅上,只得作罢。
车里渐渐安静下来,赛罕躬身坐着,双手搭在膝盖上,眼睛直直盯着手。
“活动办得挺好的。”萨仁枯瘦的手盖上赛罕的手,温和地说。
赛罕手指一紧,转头看向萨仁,“额么”刚叫出声就哽住了,鼻子像被人打了一拳酸得要命。
萨仁另一只手抚上他的头,就像之前在舞台上抚摸那些人一样慈爱,只是力道更重,好像要把这感觉深深刻在掌心里。
赛罕的双眼瞬间盈满泪水,他强忍着不让其流出,身子不禁颤抖起来。
萨仁抚在赛罕头上的手滑到他肩头,轻轻地拍着。
赛罕嘴唇翕动着,他有太多话想说,感谢的,抱歉的,甚至是亲昵的,但言语到了嘴边却似在隧道堵了车,一时竟没有一个字出得了口。从早上在那达幕现场见到萨仁时起他的身份就是嘎查书记也只能是嘎查书记。而现在他是她女儿的孩子,她的外孙。
萨仁的手掌贴上他的脸颊,手指摩挲着,岁月和劳作留下的痕迹让老人的皮肤有些粗糙,触感并不算舒适,但这带着温度的摩擦让赛罕觉得踏实,他的额么就在身边,看得见摸得着。
他享受这感觉,不觉闭上了眼,而一直禁锢在眼眶中的泪也在终于流淌下来,不多时便与老人的手融合,心中的话语也仿佛通过这泪传递给了对方,再无需多言。
半晌过后,赛罕忽然想起什么,吸了吸鼻子说:“额么,朝宝也来了。”
萨仁一怔,随即向车外张望,声音里透着焦急,“在哪呢,怎么不上来?”
是啊,走得再慢也该到了。赛罕起身向四个方向的车窗外看,都不见朝宝的身影。
“您等一下,我下去找找。”赛罕说完下了车。
车旁边只有男人们,吞云吐雾聊得正欢。司机手里兜里被塞了好几根不同品牌的烟,正眉开眼笑地和苏和说着什么。
赛罕正要问苏和有没有看到赵聪和朝宝过来,却见他另一侧探头抻耳的圆脸不是别人正是赵聪。
赛罕快步走到赵聪跟前,“朝宝呢?”
“啊?”赵聪一惊,结结巴巴地说,“她,她没和我一起啊。”
“我不是让你带着她过来吗?”赛罕懵了。
他记得追上朝宝时她还在生气,他想解释其中缘由,她却径直往另一个方向走了。他只得交代赵聪陪她一起走,自己先赶过来。
赵聪也懵了,“她说我走得慢自己先走了啊,她还没到吗?”
赛罕眉头紧锁没回答,他又看向苏和。
苏和摇了摇头。
赵聪瘪着嘴委屈巴巴地说:“我,我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行了。”赛罕厉声制止,大老爷们哭唧唧的像什么样子。
他四下张望,看到停车场出口外的路边有几个女人身影,他眯起眼仔细辨认。
苏和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解释道:“阿姨们不喜欢烟味,到那边聊天去了。”
原来是她们啊,怪不得看着眼熟。
赛罕掏出手机要给朝宝打电话,结果发现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电关机了,更是急出一身冷汗。算了,先不管她了。
他对苏和说:“你去叫阿姨们回来吧,准备出发了。”说完快步折返回车里。
萨仁见赛罕回来往他身后看却没见朝宝,探寻地望向他。
那目光中的期待太浓,赛罕有些招架不住,眼睛眨了眨避开了。
他坐回到萨仁旁边,搓着手说:“朝宝她...临时有急事...”
萨仁眼中的希冀暗淡下来,对赛罕又像是对自己喃喃道:“时侯对了会再见的。”
赛罕想再说点什么安慰,之前坐这个位子的女人上了车,看到他后退后一步连声说:“你们接着聊,接着聊。”
赛罕也不好再耽搁时间,起身让位道:“您坐吧,我该走了。”
女人踌躇着看向萨仁,萨仁微笑点点头。女人这才走过来,坐下时向赛罕道了声谢。
赛罕不好意思地说:“我该谢谢您才是。”
女人一愣,“谢我什么啊?”
“谢谢您为了这次活动从夏城赶过来,一路上照顾我额木格。”
女人摆摆手,“说谢就太见外了,我和你妈妈是一列火车来的内蒙,我额吉去世了,她也...”她抿唇顿了顿,“总之,现在萨仁额吉就是我的额吉。”
正说着,其他人陆续上了车,赛罕最后向女人微笑致谢,又看向萨仁,“额么,我走了,您保重身体。”说罢低头下了车,双拳紧紧握着,压下了眼中腾起的水汽。
中巴车驶离了停车场,在土路上颠簸着向省道方向前行。赛罕望着车尾的滚滚尘烟皱了皱眉,这路确实得尽快修了。
忽然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准确的说是车影,一辆皮卡车在中巴车后面不远不近地跟随,他刚想看车牌号确认,号码便淹没在了黄沙中,没多久连车也从视野中消失了。
***
朝宝双手紧握方向盘,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中巴车,这会儿正是那达幕散场高峰期,土路这么窄多插几辆车进来就得跟丢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跟到哪,一路开到夏城吗,来回几百公里路,显然不现实,但还是想多送一段,再多送一段...
车子一路跟随就快要上省道了,突然一道白影从路边窜了出来,眼看就要撞上车头,朝宝猛打方向盘,皮卡车一头扎上了路边的土坡。跟在她后面的车眼看前方出了状况,一个急刹停在路中。再后面的车因为车距不近,不知前方发生了什么,减速的同时狂按喇叭抗议。
本来安静的小路顿时一片嘈杂混乱。
中巴车司机从后视镜中扫了一眼,叹道:“哎呦,有羊跑到路上咯!”
萨仁透过车窗向后看去,只匆匆瞥到一个斜在路边的车头。
“也不知道车上的人有没有事。”她嘟囔着转回身子,心里有些闷闷的。
她旁边的女人听到司机说羊,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一个披肩递给她看,笑道:“额吉,刚才我们在路边聊天时,有个姑娘过来说听了你的事迹很感动,让我把这个送给你。”
她把披肩展开披到萨仁身上,“那姑娘说这是羊绒的,可保暖,你试试。”
萨仁抚摸着披肩,又柔又暖,颜色也好看,淡青色,初春草原的颜色。也不知是谁家的好孩子,愿长生天保佑她一生平安。
***
朝宝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打量周遭环境,似乎是一间病房。
“你醒啦?”一道男声传来。
朝宝斜眼看去,不禁叫出声来:“陈老板?”她猛地坐起身,闷哼一声,又躺倒回去。头咋这么晕,脖子也生疼。
“老实躺着!” 陈志强快步走到病床边,指着她的脑袋说,“你撞到头了。”
她摸了摸额头,上面贴着一块纱布,轻轻一按,果真很疼,她嘶得倒吸一口凉气。
陈志强一把把她的手扯开,呵斥道:“还手欠,小心以后变傻挣不了钱了。”
这一下说中了朝宝的死穴,她缩回手,老老实实躺平再不敢乱动。
静下来后朝宝才想起来问:“陈老板,你怎么在这儿?”
陈志强诧异地盯着她,“不是你给我打电话说自己撞车了吗,我紧赶慢赶把你送来医院,你倒问我怎么在这?”
朝宝也诧异地盯着他。撞车我记得,但怎么会打给陈老板?这不科学啊!
“你不会真忘了吧?”陈志强看她这副表情心里犯起了嘀咕,又接着补充道,“你和我说车撞了,没钱修,哭得跟什么似的...”
朝宝哑然,虽然她一点印象也没有,但这话听着确实像她会说出来的。
陈志强出去叫来了医生,把朝宝失忆的问题说了一下。
医生翻起朝宝的眼皮用小手电筒照她的瞳孔,朝宝一动不敢动,但还是忍不住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大夫,我不会是傻了吧?”
医生收了手电筒,直起身看着她,竖起三根手指问:“这是几?”
朝宝也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扑哧笑了出来。
一旁的陈志强心里咯噔一下,不会真傻了吧?
朝宝收了笑,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是三。”
三万的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