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国家的孩子和他们成功寻亲的海城亲人们来到了现场,向草原母亲当面道一声谢谢。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有请草原母亲,萨仁额吉!”
舞台上的声音还在继续,女顾客正犹豫是过去那边看热闹还是继续砍价时,朝宝已经先她一步跑了出去。
“你不卖了啊?”女顾客丢下手中的大衣跟着追出了摊位。
雨后的草地还没有干透,跑几步就会遇到泥泞的坑洼,朝宝顾不上这些,脚下速度越来越快,不一会裤腿就被飞溅起的泥点染得一片斑驳。
“不会的,赛罕不会这么干的。”朝宝脑子嗡嗡的,但心中还抱有一丝侥幸。
可就在下一秒现实就如针尖戳破了最后的希望。
“达亚日赛音白加嘎努?”许是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发言紧张,萨仁额吉的声音微微发颤。
“萨仁额吉在用蒙语向大家问好。”赛罕的声音洪亮,语气神态像极了婚礼司仪,“大家好吗?”
“好!”
在一片欢呼声中,朝宝停下了脚步,定定地望着站在舞台中央的人,那个羞赧的,有些手足无措但仍努力微笑的老人。
那个赛罕叫她额么现在却像个陌生人一样称她萨仁额吉的人,她额吉的额吉,她的姥姥。
接下来台下的观众们看着台上一个又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人向身穿蒙古袍头满头白发的萨仁额吉献哈达,握手道谢。萨仁额吉慈爱地抚摸他们每一个人的头。
伴随着悠扬的马头琴曲背景乐,这一幕动人又美好。观众们有的湿了眼眶安静见证,有的举起手机拍摄记录。
也有人向身边人感叹:“她收养了这么多孩子啊,这看着得有十几个了吧!”
“不会啦,你没听刚才主持人说嘛,有海城来的亲属,估计她收养的是这里面哪几个吧。”
站在人群边的朝宝忽然想笑,可双唇刚启便尝到了一股咸涩。她抹了一把脸,最后冷冷瞥了一眼站在舞台一侧志得意满的赛罕,决然地转身离开。
这里面没有一个是她的孩子!朝宝紧紧咬着下唇。
《梦中的额吉》,赛罕你可真会选背景乐。如果额吉出现在你梦里,定会狠狠教训你!
“我说你这个小姑娘也太不负责了吧,一句话不说丢下顾客就跑了!”
朝宝抬头,看到刚才的女顾客正皱眉看着自己。
“对不起。”她赶忙道歉,“我...”
女顾客视线越过朝宝向她身后的舞台张望,“认亲活动怎么样,感人吗?刚刚为了找你我都没看着。”
朝宝不语,后槽牙紧紧咬着。
女顾客没听到回应也没追问,她收回视线说回正题:“衣服你还卖不卖啊?”
朝宝收了情绪打起精神,肯定道:“卖,这就回去。”
女顾客跟着她一起往摊位走,边走边抱怨:“我为了找你转了好大一圈,鞋都脏掉了呢。”
朝宝低头看去,女顾客顺势抬起一只脚给她看,“喏,都是泥。”
“实在抱歉,一会儿到摊位我给您擦擦。”虽说这人穿一双白鞋来草原有点烧包,但自己有错在先朝宝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
“这哪里擦得干净啊,只能等我回海城送干洗店洗了。”女顾客瞟了她一眼继续道,“干洗费可不少呢,你那大衣得给我个最低价。”
朝宝双目圆睁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她,就差给她跪了,这是遇到砍价大师了啊。
这位大师所有的话都是为了砍价铺垫,有理有据层层递进,佩服,实在是佩服!
最后朝宝几乎是以进货价将羊绒大衣卖给了女顾客。
女顾客看着她叠衣服装袋,心情大好,打开了话匣。
“没想到你们这里的那达幕还挺有意思的,有比赛有节目,还能淘到好货。”
朝宝暗暗苦笑,之前嫌弃砍完价就说是好货了,大师果然有强大的心理素质。
“就是没看到认亲,有点可惜。”女顾客轻叹一声。
朝宝手上的动作一滞,随即恢复,继续埋头包装。
女顾客自顾自输出,“我刚听台上主持人说那个额吉收养了我们海城来的孤儿,你认识吗?现在是像你们内蒙人还是我们海城人啊?”
朝宝本就憋着气,被她这一通你们我们的搞得更是恼火,语气冷淡道:“像中国人。”
女顾客一愣,啧啧两声,“小姑娘嘴挺不饶人啊。我跟你说,我在你这买东西是促进这里的消费,是做贡献,你这种态度就没意思了啊。”
朝宝不想再与她多费口舌,将包装好的的大衣递给她,面带微笑道:“感谢您来消费。”
女顾客斜乜了她一眼,接过装衣服的大袋子,嘟囔道:“阴阳怪气。”
转身要走时又回过头来,昂首高声:“要不是我外甥到你们这里帮扶,我才不会跑到这么偏远的地方呢。”
***
送走了女顾客,朝宝也没心思卖货了,勉强支撑到上午闭幕式结束便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场,一刻都不想多留。
她正蹲在地上拆帐篷地钉,一双大手从她手下面穿过握住了地钉,“你挪过去一点。”
朝宝闻言也不看说话的人,松开手站起身径直走向另一边的地钉。
赛罕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两秒,收回目光低头用力一拔,一根细长的地钉带着泥土脱离了地面。
他起身走向朝宝,再次接过她手中的地钉,朝宝依旧不语,任由他干活,自己又走向另一边。
两人就这样重复了三回,直到所有地钉都被拔出,朝宝开始收帐篷外帐,赛罕终于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咋回事嘛,早上话那么多,现在不理人。”
朝宝一抖肩,把他的手甩开了。
赛罕愕然,想了想又试探地问:“今天生意不好?”
朝宝依然冷着脸不说话,卷起帐篷往袋子里装,赛罕附身帮她撑开袋子口。
这种大帐篷加上支架分量不轻,朝宝抱得有些吃力,试了两次都没能成功对准袋口。
赛罕干脆起身伸手去接,“我来装,你撑着袋子口。”
“不用。”朝宝扭身一闪,臂弯中的帐篷也跟着转了半圈,直直打到赛罕身上。
赛罕疼得嘶了一声,隐忍的火气爆发出来,“你来劲了是吧!我也不和你绕弯子了,现在就把话撂这,不许你和秦教授去牧区。”
这下火星子点着了煤气罐,朝宝也炸了,“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你管,不,着!”
“我是你哥!”
这一吼音量之大让旁边的摊主都忍不住向这边张望。
不过声音大也有好处,正在满场找人的赵聪终于锁定了方向。他小跑过来,气喘吁吁扶着圆鼓鼓的肚子,“书...书记,总算...找到你了。”
“咋啦?”赛罕语气里还有未消散的火气。
赵聪一抖,立刻站正了身子,“苏...苏和那边已经集合完毕准备发车了,让我问问你要不要去送送。”
赛罕朝远处停车场方向望去,又回过头看朝宝,思忖片刻道:“我不送了,你让苏和安顿好他们再回来。”
“好。”赵聪边往回走边想:这兄妹俩今天是怎么了,从早上开始气氛就怪怪的。
“送谁?额么吗?”朝宝瞪着赛罕,诘问道。
“你,看到了啊?”赛罕的眼神闪避。
“你不去,我去!”朝宝头也不回地往赵聪离开的方向追去。
“朝宝!”赛罕刚要抬步去追,又瞥到一地未收拾完的东西,赶忙请旁边的摊主帮忙照看。
摊主这几天早就和朝宝混熟了,本就说好互相帮忙照看,不想先前来巡视过的嘎查书记竟然是她哥哥,更是满口答应下来。同时不禁感慨这姑娘真够低调的,愣是一个字没提。
***
那达幕会场旁的停车场,一辆中巴车停在离出口不远处。车里坐满了人,有聊天的,有分享零食的,好不热闹。司机师傅和一个皮肤黝黑的青年正肩并肩站在车旁抽烟。
司机看了看表,“你给你们书记打个电话不就得了,让人去找一来一回多担误工夫。”
“打了,关机了。”青年苦笑,又掏出一根烟递给司机,“您再等等,刚收到消息马上就来。”
司机接过烟夹到耳朵上,语气缓和了点,“我倒没啥事情,就怕车上的人有意见。”
“我们没意见。”一个中年男人从打开的车窗探出头来冲他们说,接着又回过头向车里人喊,“是不是啊?”
“没意见!”车里人异口同声,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
车座最前排,萨仁额吉腼腆地抿了抿嘴。
她身旁的中年女人握着她的一只手,柔声说:“额吉,咱不急,大老远来一趟,把想说的话都说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