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这一场雪来相会。”
——《地久》
沈青水将纸巾攥紧,指节泛白,直到听见门外脚步声远去,才缓缓直起身。
镜子里的自己眼眶泛红,脸上还沾着水珠,狼狈得像个被戳破心事的小孩。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试图挤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却怎么也撑不住,最后只能用冷水再泼了把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突然感觉自己像个笑话,拼命努力,只为一个体面的重逢,结果人家根本不在意啊,人家好好的过自己的生活,成绩爱情双丰收。
回到教室时,里面已经坐满了人,骆饶正低头翻着资料,见她回来,抬头笑了笑:“怎么去了这么久?刚老师来说等白湖的学生来就上课了。”
沈青水“嗯”了一声,刚坐下,就听见教室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她下意识抬头,目光撞进一双熟悉的眼睛里——是魏之言。
他穿着白湖中学的校服,手里抱着一摞厚厚的讲义,头发比记忆中长了些,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一点眉眼,却依旧挡不住那双清亮的眼睛。
他跟同学站在门口,目光扫过教室,最后落在沈青水身上时,明显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像只是看到了一个普通的同学。
沈青水的心脏猛地一缩,她悄悄低下头,盯着桌上的集训手册。
魏之言的同学指着她这一排后面的位置说:“诶诶诶坐那。”
魏之言点点头,不紧不慢地从她身边经过,然后没有下文了。
这个重逢太普通了,普通到她有点失望。
小说里的重逢都是风、樱花、阳光,再加两人不经意的对视。
而她和他的重逢,只有拥挤教室的粉笔灰味,和他路过时衣摆扫过桌角的、转瞬即逝的风。
骆饶在旁边戳了戳她的胳膊,压低声音:“感觉他跟以前不一样了。”
她侧过头,脸上已经没了半分方才在洗手间的狼狈,连眼神都淡得像一汪深水:“嗯,以前我也跟他不熟。”
说话间,她目光掠过后排,魏之言正低头跟同学说着什么,侧脸的线条比记忆里更利落些,却再没往她这边看第二眼。
讲台上传来老师敲击黑板的声音,沈青水收回目光,翻开手册,笔尖落在第一行考点上。
-
傍晚,沈青水一个人在白湖闲逛。
白湖的走廊比漓中宽些,两侧的窗户敞开着,风卷着香樟叶的碎影落在地面,踩上去沙沙响。
她走得慢,早上在公告栏看到的魏之言的照片,还清晰地印在脑子里。
沈青水的鞋尖踢到三楼台阶边缘的磨损处时,风忽然转了向。
香樟叶的影子在走廊地砖上晃了晃,她抬眼,正撞见魏之言握着扶手往下走的动作顿住。
夕阳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涌进来,像一层金纱裹住两人。
他比在教室时多了件浅灰色的薄外套,袖口随意卷到小臂,手里还捏着本卷了边的练习册。
两人之间隔着三级台阶,光影在他发梢跳跃,那双曾清亮的眼睛此刻浸在暖光里,比记忆中柔和些,却也带着几分意料之外的沉静。
“好……好巧。”魏之言显然也顿住了,有些结巴。
此刻他有些冲动,直接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沈青水没说话,不知道是不是还在生气。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魏之言找补着什么,声音顺着风飘过来,混着楼下隐约的蝉鸣。
他停下脚步,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落在她攥着走廊栏杆的手指上。
沈青水指尖动了动,将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夕阳恰好落在她耳尖,烫得她轻轻缩了下。
两人迎着夕阳在三楼走廊上聊天,忽而有风吹过,像是回到了初见的那年。
“我随便逛逛,白湖的走廊比漓中安静。”
她刻意避开他的眼睛,望向窗外:远处的篮球架在地面投下细长的影子,几只麻雀掠过金红色的天空。
“哈哈,”魏之言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沉默了几秒,才轻声说:“你以前总说,漓中的走廊太吵,背书都静不下心。”
这句话像颗小石子,投进沈青水看似平静的心湖。
她转头看他,夕阳恰好落在他眼底,那里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
“你还记得?”她的心里有些发酸。
“怎么会忘。”魏之言笑了笑,嘴角的弧度很轻,“你当时蹲在走廊角落背单词,我不小心撞掉了你的笔记本,你抬头瞪我的样子,比现在凶多了。”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她此刻淡然的眉眼,补充道,“也生动多了。”
“哪有。”沈青水嘀咕着反驳,当时只道是寻常。
沈青水的脸颊泛起热意,她别过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栏杆上的纹路。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她听见自己说,声音很轻,“你现在……很好,成绩、朋友,都比以前更好。”
魏之言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走廊里很静,只有风卷着香樟叶的声音,和远处隐约的下课铃。
夕阳慢慢下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要叠在一起。
“沈青水,”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更沉,“重逢不一定需要风或者樱花。”
他抬起手,指了指两人之间的光影,“就像现在这样,站在夕阳里,聊几句以前的事,也挺好的。”
她抬头看他,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夕阳在他瞳孔里跳跃,像两簇小小的火焰。
那一刻,走廊里的粉笔灰味、香樟叶的气息,还有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都被夕阳揉在一起,变成了比小说里更真实的画面。
风又吹过,卷起几片落叶,掠过两人的脚边。
沈青水看着他眼底的自己,忽然笑了。
“嗯,”她轻轻点头,“是挺好的。”
夕阳渐渐沉到教学楼后面,走廊里的光影慢慢变淡。
两人依旧站在那里,偶尔说几句话,声音很轻,却像被夕阳镀了层金,在安静的走廊里,久久不散。
“那……一起去北京的约定还作数吗?”魏之言的声音很轻,落在沈青水耳边时,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沈青水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指尖摩挲栏杆的动作顿住。
走廊尽头的夕阳正慢慢沉下去,将她的影子拉得更长,几乎要与他的影子叠在一级台阶上。
“你还记得。”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抬头看他,夕阳恰好漫过她的眼尾,将泛红的痕迹染成浅金。
魏之言喉结滚了滚,“怎么会忘。”
他的声音比刚才更沉,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我以为你早忘了,毕竟……你说我们以前不熟。”
最后几个字说得很轻,像在试探。
沈青水看着他眼底的光暗了暗,忽然想起早上在公告栏看到的照片:他站在领奖台上,身边站着笑靥如花的女生,底下的文字写着“年级第一魏之言与余晓希获省级竞赛金奖”。
她当时攥着衣角想,他早有了新的生活,那些旧约定不过是自己的执念。
可此刻他站在夕阳里,眼神里的认真像极了当年那个送她回家的少年。
“我没忘。”风卷着香樟叶掠过走廊,她抬手抹了抹眼尾。
夕阳彻底沉到教学楼后面,走廊里的光影变成了柔和的橘粉色。
风又吹过,卷起几片香樟叶,掠过两人交叠的影子。
“走吧,”魏之言开口,“要上课了。”
沈青水“嗯”了一声,跟在他身后往教室走。
两人的脚步声在安静的走廊里回响,偶尔说几句话,关于集训的题目,关于北京的天气,关于那些被时光藏起来的旧时光。
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落在他们身后,将走廊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条通往未来的路,温暖而明亮。
此后在白湖的每一天沈青水和魏之言都形影不离,沈青水都要以为他们在一起了。
那余晓希呢?
终于在六月末,她见到了余晓希。
六月末的白湖充满蝉鸣,香樟叶在阳光下绿得发亮,沈青水攥着刚打印好的模拟卷往教室走时,远远就看见魏之言站在走廊拐角,身边站着的女生穿着和他同款的白湖校服,发梢别着一枚珍珠发卡——是余晓希。
她的脚步猛地顿住,指尖无意识地卷着卷边的试卷。
余晓希正仰头跟魏之言说话,手里拿着一本竞赛题册,嘴角弯着笑,阳光落在她脸上,像撒了层碎金。
魏之言微微侧身听着,他的目光偶尔扫过走廊,却没注意到不远处的沈青水。
“那道完型你讲的方法真管用,这次模拟考我居然做对了!”
余晓希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带着雀跃,“对了,下周英语竞赛颁奖礼,老师说让我们一起去领证书,你到时候可别迟到啊。”
白湖中学占地面积很大,竞赛集训在北门,白湖教学楼在南门,平时都各有食堂和宿舍,基本没有交集。
魏之言点点头:“知道了,到时候我叫你。”
余晓希打趣道:“肯定是我叫你啦!你每次都记不住时间,而且你们竞赛班都像是与世隔绝呢。”
魏之言挠了挠头不知道有没有回复她。
风卷着蝉鸣掠过走廊,带着六月的燥热,却吹不散沈青水心头的滞涩。
原来她就是余晓希,她很活泼开朗,偶尔经过北门的时候沈青水远远见过几次。
她有很多朋友,人缘很好。
跟自己完全不一样。
“那我先回教室啦,题册还没看完呢!”余晓希挥了挥手,转身朝南门教学楼走去,珍珠发卡在阳光下闪了闪,像一颗落在天空的星星。
魏之言站在原地,抬手看了眼表,转身走向集训教室的方向。
沈青水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住,轻轻发疼。
她悄悄往后退了一步,鞋底蹭过地面的瓷砖,发出极轻的声响。
蝉鸣依旧响亮,香樟叶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她攥紧试卷,转身往楼梯口走,脚步放得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