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有种左灯右行的冲突。”
——《红色高跟鞋》
这样过了一年,高二上学期也过去了,沈青水再没见过魏之言。
只是恨他,一直恨他。
有时却又很自责,是自己的表白来得太过突然?让他宁愿放弃一中也要远离她?
不,她在他心里的分量想必也没这么重。
魏之言离开了整整一年,这一年里沈青水代替了他的位置,年级第一,全区第一。
她终于成为他,超越他,但是他看不到了。
沈青水仔细想想,她其实也不那么讨厌魏之言。
拒绝就拒绝呗,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受到的冷眼与嘲笑还少吗?
只要他回来。
但是沈青水也明白,他回不来的。
离开漓中的就没有一个人回来,无论是谁。
自从上次在操场听沈沐风提过魏之言,她就再没听过他,连沈沐风后来也没再提——大概是看出她不愿听,又或许是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今天的漓乡很冷,早上安茹佳问去不去陪她补物理,报酬是一杯奶茶,她同意了。
顺便补一下基础,再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知识点。
天桥上的风裹着细碎的雪沫子往衣领里钻,沈青水缩了缩脖子,把围巾往上拉了拉,遮住半张脸。
雪是刚才开始下的,很小,像撒了一把白砂糖,落在头发上、肩膀上,没一会儿就化了,留下点点湿痕。
她手里攥着安茹佳塞给她的热奶茶,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却暖不透心里那点空落落的凉。
走到天桥中间时,她忽然瞥见前方一个熟悉的背影正准备经过她旁边。
穿黑色羽绒服,走路时微微低着头,手里还拿着一本卷边的书,侧脸的轮廓在雪雾里模糊又清晰,像极了魏之言。
魏之言!
沈青水的脚步猛地顿住,手里的奶茶差点没拿稳。
她盯着那个背影,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腔——是他吗?他怎么会在这里?
她猛地停住回头,天桥上人来人往,黑色的羽绒服有好几件,却没有一个是她想找的那个。
雪下得大了些,落在她的睫毛上,凉丝丝的。
她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转过身。
刚才那一瞬间的悸动还没褪去,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
或许是她看错了。
毕竟这一年里,她在食堂见过和他穿同款校服的人,在书店见过和他握笔姿势相似的人,甚至在听物理课时,都会觉得老师的声音像极了他——她太想他了,想到连一个模糊的背影都能认错。
沈青水吸了吸鼻子,把奶茶凑到嘴边,喝了一口。
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没驱散心里的寒意。
她抬头看了看天,雪片越来越大,把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白里。
算了,认错了就认错了吧。
她转身继续往前走,脚步比刚才慢了些,每一步都踩在薄薄的雪上,留下浅浅的脚印。
只是走了没几步,她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天桥上,那里依旧人来人往,却再也没有那个让她心跳加速的背影。
-
又过了半年,高二下学期了。
高三毕业那天的晚自习,学校破天荒开了特例,给全校师生放一个晚自习的假。
下课铃刚落,顶楼就传来哗啦啦的声响,学长学姐抱着成捆的试卷练习册,一沓沓往楼下抛。
“老子终于解放了!”“我自由了!”“再见了这个鬼地方!”
整个走廊中间纷纷扬扬,像雪花一般。
竞赛班的门却关得严实。
没人出去看热闹,后排的女生趴在习题册上哭,肩膀一抽一抽的,笔尖还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划着公式;
前排男生盯着物理大题,红着眼眶咬笔,指节攥得发白。
有人是被连日的高压逼到崩溃——早上五点半的闹钟,凌晨一点的错题本,咖啡灌得胃里反酸,却连趴在桌上眯十分钟都觉得是罪过。
有人是怕竞赛失利辜负期待——父母电话里那句“我们相信你”,老师拍着肩膀说“你是种子选手”,像块石头压在胸口,压得人喘不过气。
更多人是熬不住这满室的压抑,空气里飘着纸张的油墨味、旧橡皮的橡胶味,还有隐隐的、没敢说出口的死寂。
沈青水也在哭,不过她不知道自己哭的是什么。
她只知道阻止不了眼泪流下来。
可能是觉得自己马上逃离这种生活了,她要去北京了。
以后怎么办?管它怎么办,去了北京可以兼职,可以拿奖学金,可以考研考公考博,总之,离开这里。
她苦尽甘来了,却每时每刻感到空虚。
魏之言,他在哪里,他能看到吗?
她不是混混了,她是个标准的学生了,她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魏之言。
“青青,快过来。”
安茹佳带着沈青水在青水街的小跟班苏仪在后门叫她。
苏仪就是那个马尾辫女孩,她也考上了漓乡一中。
今天没有老师,没有纪律,今天普天共庆,今天有高三毕业的狂欢,和竞赛班没说出口的煎熬。
沈青水放下笔,指尖还在发颤,刚站起来,腿就软了一下,像是站久了麻了,又像是撑得太久,突然泄了气。
“怎么哭了青青?”安茹佳快步走过来,用纸巾擦她的脸,指尖碰到她滚烫的脸颊,“是不是又为了题?别想了,今天放松一下。”
“青姐,你是不是累了?”苏仪也凑过来,手忙脚乱地拍她的背,力道没轻没重,却带着笨拙的关心,“要不咱们也去扔试卷?我帮你扔!把所有题都扔了!”
“青姐怎么了?”
沈青水没说话,哭得更厉害了,安茹佳抱住她,苏仪不知道该怎么做,手忙脚乱地拍拍她的背。
许多人站在走廊上,跟高三一起合唱,喊出自己的理想和愿望。
安茹佳回头跑到走廊上大声喊了声:“沈青水苦尽甘来!”
苏仪反应过来,立刻跟着踮起脚喊:“青姐世界第一!”喊完还怕不够,又补了一句,“青姐以后肯定超厉害!”
周围有人笑起来,却没人觉得中二,反而有几个陌生的高三学生跟着起哄:“沈青水加油啊!”
沈青水看着她们俩的背影,红着眼眶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浅浅的笑,眼泪还挂在睫毛上。
不知是谁先朝着竞赛班的方向喊了声“竞赛班加油”,紧接着,走廊里的喊声像潮水似的涌过来——“竞赛班加油!”“祝你们都拿奖!”“高考顺利啊!”
此起彼伏的声音撞在耳边,沈青水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竞赛班的同学也陆陆续续走出门,有人抹着眼睛,有人互相拍着肩膀。
沈青水抬头,看到了顶楼的容霁,想必是他整的。
耳边的声音渐渐模糊,眼前的纸雪也开始打转,沈青水顺着那些飘飞的试卷,往对面那栋教学楼的走廊看去——
那里空空荡荡,却像有个人站在那里,穿着熟悉的校服,外套被风掀起衣角,伸出手接住一张飘过去的试卷,目光穿过漫天纸雪,稳稳地落在她身上。
是魏之言。
她的心跳猛地停了一拍,想睁大眼睛看清楚,可眼泪模糊了视线,再眨眨眼,那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校服的衣角,没有捏着试卷的手,只有空荡荡的走廊,和吹过的、带着凉意的风。
她看错了,那里没有人,没有魏之言。
哪里都没有魏之言。
只有她还站在原地,被满室的习题册、满走廊的纸雪、满胸腔的痛苦和空落落的期待裹着,像个被困在题海里的囚徒,哪怕看到了自由的光,也带不走心里那道永远填不上的、关于他的缺口。
那些熬到凌晨的夜,那些算错的题,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那些以为“苦尽甘来”就能忘掉的疼,在这一刻,全都涌了上来,比任何一次刷题的痛苦都要锋利,割得她连呼吸都在发抖。
-
市集训的通知贴在公告栏第三天,沈青水才在安茹佳的催促下挪过去看。
红底黑字的名单里,她的名字排在物理组第三,前面两个是其他中学的,最后一列备注着集训地点——白湖中学,为期两周,封闭式管理。
“听说这是最后一次集训了,诶,白湖离你家不远呢。”安茹佳用指尖点着公告栏上的地址,语气里满是雀跃,“我妈说那边有家新开的奶茶店,等你周末放假,我给你送过去!”
沈青水的目光在“白湖中学”四个字上顿了顿,那是魏之言所在的学校。
安茹佳的雀跃像被按了静音键,她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胸腔里咚咚地撞,撞得她耳膜发疼。
一年多了,魏之言,你还好吗?
到白湖中学报到那天,沈青水来早了。
校园里很安静,香樟树的影子斜斜地铺在地上,她沿着教学楼指示牌慢慢走,目光不自觉地往每个教室的窗户里瞟。
她不知道魏之言在哪个班,却总觉得下一个窗口,就能看到那个低头刷题的身影。
“同学,你也是来集训的吗?”一个穿白湖中学校服的女生走过来,手里抱着一摞资料,“你是哪个学校的啊?”
“漓中。”
“漓中物理组的教室在三楼最东边,我带你过去吧。”
沈青水点点头,跟着女生往上走。
路过二楼走廊时,她忽然瞥见一个教室门口的公告栏上,贴着一张竞赛获奖名单,最上面一行写着“魏之言”,旁边是他的照片。
还是去年的样子,头发剪得短短的,穿着校服,嘴角微微上扬,眼神清亮。
她脚步猛地顿住,女生回头问她怎么了,她慌忙摇头:“没什么,看错了。”
真是好久不见了啊。
走进集训教室时,里面没多少人。
沈青水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刚坐下,就听见后排有人在喊她:“青水!”
是之前学习小组的组长骆饶,他正从后门走进来,手里拎着两个印着白湖中学校徽的帆布袋,看到沈青水,眼睛亮了亮,快步走过来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下。
“你居然来的这么早。”他把其中一个帆布袋推到她面前,“刚在楼下小卖部买的,热牛奶和面包,早上赶车没吃吧?”
沈青水愣了愣,说了声“谢谢”。
“你怎么选了这个位置?”骆饶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这边视野是好,但下午太阳晒,容易犯困。”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说:“对了,你知道吗,因为我们这次物理组的人少所以跟白湖合并上课,白湖好像有魏之言。”
她没抬头,只是盯着窗外香樟树的枝桠,声音轻得像被风吹走:“嗯,听说了。”
她刚好在拆面包,不知道为什么拆了两分钟才拆开。
骆饶没察觉她的异样,自顾自翻着集训手册:“我前年跟他一班的时候见过他做题,他解题思路特别野,跟你有点像——不过他更稳,最后一道大题,我们都卡在步骤三,他直接用了个冷门的推论,三分钟就出结果了。”
他侧过头,撞进沈青水放空的眼神里,愣了愣,“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
“没事,可能没睡好。”沈青水慌忙收回目光,拿起牛奶盒往嘴边送,微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没压下心里的慌张,她连忙起身,“我去上个厕所。”
沈青水几乎是逃着跑出教室的,走廊里的风带着香樟树的味道,却吹不散她胸口的郁闷。
女厕所里没什么人,她站在洗手池前,拧开龙头,冰凉的水扑在脸上,才勉强压下了心跳。
刚要拿纸巾擦脸,就听见门外传来两个女生的说话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进耳朵里。
“你说魏之言今天会来集训吗?我特意早来半小时,就是想跟他问那道力学题。”
“肯定来啊,他可是咱们学校竞赛组的主力,这次合并上课,老师特意让他当助教呢。”另一个女生笑着说,“不过你别想了,魏之言有余晓希了。”
“余晓希?就是那个每次月考文科班第一的女生?”前一个女生的声音里满是失落,“我还以为他们只是普通朋友,上次看他们一起去图书馆,我还偷偷跟了一路……”
“什么普通朋友啊,上周三晚自习,我亲眼看见魏之言在实验楼楼下给余晓希送围巾,而且你没发现吗?这学期魏之言的水杯和余晓希的是情侣款,都是那个宇航员图案的,我在文具店见过,一套两个,单卖都不卖。”
“啊……那他们在一起多久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谁知道呢,魏之言本来就低调,余晓希也不是爱张扬的性子。不过说真的,他俩真的好配啊,一个理科大神,一个文科女神,每次学校大会,他俩都坐在第一排,校长念到他俩名字的时候,底下人都在起哄。”
沈青水靠在洗手池的边缘,冰冷的瓷砖硌得她后背生疼,却远不及心里的万分之一。
原来是来白湖谈恋爱的。
沈青水用力抹了把脸,把眼泪和冷水一起擦掉。
有什么好哭的?她早就该知道的。
从他不告而别那天起,从她在天桥上认错背影那天起,从她在高三毕业夜看到幻影那天起,她就该明白,他们之间,早就没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