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我们两个没爱过一样。”
——《像风一样》
高一下学期开学,沈青水到的特别早。
学校将实验班又划分出一个竞赛班,并对竞赛班单独管理。
普通部人声鼎沸,实验楼鸦雀无声。
沈青水进班更是,轻微的交谈声也停止了,几十道目光落在她身上,有探究,有漠然,唯独没有惊讶——没人真的相信,这位青水街女混子,是凭真本事考进这个靠分数说话的班。
沈青水没在意那些目光,她的视线越过前排的课桌,径直落在最后一排。
记忆里,魏之言总爱坐在那里,校服外套搭在椅背上,低头刷题时,阳光会在他纤长的手指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沈青水落座最后一排,这里可以避免不必要的社交,还视角开阔。
想到魏之言可能也在这个班,她不禁开始胡思乱想同他在这个教室的相处。
或许是他弯腰捡笔时,两人的目光在课桌下短暂相撞;或许是老师提问时,他们同时说出答案,而后他转头看她一眼,嘴角牵起极淡的弧度。
会不会很尴尬?算了,反正他也没太在意那次表白,两人都闭口不提以后还是能做普通朋友的。
班上的空位渐渐满了,只剩最后一排。
沈青水的视线在最后一排的空位上停了又停,从晨读的预备铃响到暮色漫进实验楼的窗棂,最后一排那几把椅子始终空着。
没人愿意跟她坐,也没人再进班。
她按捺住频频抬头的冲动,指尖在新课本的扉页划着圈。
周围同学讨论竞赛题的声音、翻动试卷的沙沙声,都成了背景里模糊的白噪音。
魏之言他没进竞赛班?他不走竞赛吗?他的数学物理明明很好啊。
沈青水有点失望,但是好在实验班跟竞赛班在同一层,以后下课还能看到。
晚自习前的课间,沈青水抱着刚发的竞赛习题册去教务处领答案,刚拐过实验楼的转角,就听见两个熟悉的声音——是之前魏之言六班的同学,正靠在栏杆上聊天。
“……魏之言真转走了?我还以为他肯定进竞赛班呢,毕竟上次物理竞赛初赛他考得很好。”
“是啊,听他同桌说他是省第一年。”
“那他也没跟班上人说一声?太突然了吧……”
后面的话沈青水没再听进去,手里的习题册“哗啦”一声掉在地上,几张纸散落在脚边。
她蹲下身去捡,指尖触到冰凉的纸张,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
原来不是没进竞赛班吗,是连这座教学楼、这所学校,都没打算再待下去。
她曾偷偷规划过的“下课偶遇”,是在走廊里装作不经意的擦肩,是在楼梯间听见他跟同学讨论题目时悄悄放慢的脚步,可现在,这些设想都成空了。
那个总考年级第一、能把复杂物理题讲得条理清晰的少年,连一句告别都没有,就从她的生活里彻底抽离了。
回到竞赛班时,晚自习的铃声刚响。
沈青水坐回自己的位置,看着桌角那本没写名字的习题册,忽然觉得眼睛发涩。
但是她依旧面无表情,从书包里掏出钢笔,旋开笔帽,在空白的扉页上写下“沈青水”三个字,字迹漂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窗外的路灯亮了,昏黄的光透过玻璃落在最后一排的空位上。
沈青水合上习题册,练习册底下压着一张道歉信,她将道歉信塞进抽屉深处。
就像她藏了整个冬天的心事,从此只能锁在无人知晓的角落。
她早就习惯了孤独,习惯了身边的人来了又走,可魏之言的离开,还是像一颗石子投进冰封的湖面,哪怕表面很快恢复平静,底下的裂痕,却久久都没愈合。
-
时间过去半个学期,沈青水用无数次竞赛模拟考试第一的成绩改变了同学对她的看法,将“青水街女混子”的标签彻底撕碎。
如今她走进教室,再没人窃窃私语,甚至有人会主动将最新的竞赛真题推到她桌前,轻声问一句“这道题的解题思路你能讲讲吗”。
她依旧坐在最后一排,只是桌上的习题册堆得更高,晨光漫进来时,会在那些写满公式的草稿纸上,投下她低头演算的专注影子。
以前总避开她走的同学,开始在晚自习后等着和她一起走回宿舍,听她讲那些复杂的物理模型,像听一场有趣的故事。
老师点名时,目光落在她身上会带着明显的赞许,甚至私下找她谈话,问她要不要冲击国赛集训队。
沈青水一一应下,脸上依旧没太多表情,只是在别人看不见的间隙,指尖会下意识摩挲课本扉页——那里除了“沈青水”三个字,还多了一行小小的、用铅笔写的物理公式,是魏之言以前总在黑板上推导的那一个。
她还是习惯只跟安茹佳交好,只是不再像从前那样刻意避开人群。
食堂里,她会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边吃着简单的饭菜,一边翻着竞赛书,偶尔有人坐在对面,她也会抬眼应和两句,声音不高,却足够清晰。
有次物理竞赛小组讨论到深夜,组长提议一起翻墙出去校门口的小吃摊吃烤串,沈青水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去了。
漓中自从经历过尚诗情惨案后把围墙加厚加高了不少,还有一层铁网。
有人问沈青水要不要帮助,沈青水摇摇头,这点高度对她这种混子来说不算什么。
对,其实她真的是个混子。
烤串摊的烟火气裹着晚风扑过来,有人递给她一串烤面筋,她咬了一口,忽然想起去年秋天,她在操场边看到魏之言的同学问他吃不吃烤串,他站在路灯下,笑着摆手说“别加辣”——那是她见过的,最鲜活的他。
回去的路上,有人问她“沈青水,你以前是不是真的在青水街混过啊”,她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只是轻声说“以前的事,记不清了”。
晚风拂过她的发梢,将那句没说完的话吹散在夜色里。
她不是记不清,是那些带着戾气的过去,早被无数个刷题到凌晨的夜晚,和心里那个悄悄藏着的、干净的少年,慢慢磨平了棱角。
现在的她,是竞赛班的“水神”,是老师眼里的好苗子,是同学愿意靠近的伙伴。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每次拿到模拟考试第一的奖状时,总会下意识看向实验楼的楼梯口——那里空空荡荡,再也不会有那个穿着校服、背着双肩包的少年,慢悠悠地走上来,对她点头说一句“好巧”。
魏之言,我错了,你回来好不好。
魏之言你凭什么吊着我这么久,你凭什么一声不吭的消失。
那些藏在抽屉深处的心事,和那个没说出口的告别,依旧在她心里,只是不再像从前那样尖锐,而是变成了一道浅浅的疤痕,提醒她要更用力地往前走,或许有一天,能在更高的地方,再遇见那个同样优秀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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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上学期刚开学,沈青水和安茹佳在操场上散步,突然被一声“老姐!”吸引了。
是沈青水的弟弟沈沐风——他考上了城西的白湖中学,他趴在围墙上向沈青水招手。
沈青水三步做两步地跨上去拽住沈沐风的头发:“现在是上学期间你在这儿干嘛呢?你不是说要考漓中吗?都没考上还逃学!”
“姐姐姐姐姐——疼啊!疼疼疼!”沈沐风痛得嘶嘶叫,沈青水这次放过他的头发——其实很短也没几根毛。
“魏之言他怎么在白湖!”沈沐风惊呼道。
沈青水的手还停在半空中,指尖的力度瞬间卸了,像是被人抽走了所有力气。
远方传来故人的消息,魏之言,你还好吗?
“……我哪知道?我跟他又不熟。”沈青水别开眼,想挽着安茹佳的手半天没摸到安茹佳,安茹佳的位置明明没变。
她慌了,心跳乱了。
可是仔细想想,沈青水在漓中论坛的名字叫“绿水长流”,魏之言知道的,但他没有联系她,说明是真的不想跟她有任何交集了。
他为什么不加她?他凭什么不解释?
这两种情绪交杂着,沈大小姐不懂人与人之间怎么友好相处,也不懂爱,现在的她也不明白魏之言没有向她解释的义务。
所以她开始恨他。
“你滚回去上课。”沈青水心情差了许多,冷冷说道。
沈沐风看了一眼手表:“确实我要走了,再不走真要被老师抓了。”
他拽了拽她的袖子,“下次我帮你打听他的课表!”
说完,一溜烟往外跑了,跑出去几步又回头喊,“姐,别装了,你的舍不得都快写脸上了。”
“根本没有!你别瞎叫!”心事被戳破,沈青水泛起一阵尴尬,难得高喊了一声。
沈沐风的喊声像颗石子砸在空地上,引得白湖中学操场边几个路过的学生往这边看。
沈青水脸一热,猛地转过身,拽着安茹佳就往漓中教学楼走,脚步快得像在逃。
安茹佳被她拉着踉跄了两步,轻声问:“真生气啦?沐风就是随口说说。”
“谁生气了。”沈青水声音硬邦邦的,却没再往前走,只是站在香樟树下,踢着地上的落叶。
“别踢了嘛,叶子都要被你踢秃了。”安茹佳蹲下来,捡起一片完整的樟树叶递她,“其实你要是想,下次我陪你去白湖中学门口等他?就说……想问他一道竞赛题。”
这时上课铃响了,漓中的学生们往教学楼跑,脚步声嘈杂。沈青水把树叶塞进兜里,跟安茹佳并肩往回走,声音轻得像被风吹走:“不去,我们根本不熟。”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后来有天晚上刷题到凌晨,她鬼使神差地打开了白湖中学的官网,在竞赛队名单里找到了“魏之言”三个字,看了足足十分钟,一不小心砸到关机键,电脑屏幕暗下去,映出她眼底没藏好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