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起破晓 第14章 第 14 章

“笑得比哭还难看，别笑了，让你跟着去好了！”

小晓由苦笑而僵着的嘴角还未收回，她再问一遍：“真想去？”

小晓抢着回答，生怕她改主意：“想去！”

“为什么想去？”

“想去闯一闯。”

“那你去澹州了，家里人准许吗？”

“我没有家人了吧，他们……都走了。”

沈芫静默下来，微微张口，眼神钝痛，反倒是小晓接着说。

“我一家在城南边缘村坞里生活，耕田、种菜为生，自己种自己吃，有时还吃不饱，为了给我爹看病，还得把菜想办法卖出去。城南街上的地痞欺负我与我娘力弱，常常在菜摊上捣乱，我娘总是哭着回家。在菜摊上欺负我们还不够，跟着我们回家了，以后便上门抢东西、辱打家里人，我爹……被打死，我娘不愿再受辱也随爹去了。”他深深吸口气，胸中有堵塞之感，一口气竟然提不上来，吸了一腔，又大口吐出大半。

“小小，不好说那我们就别说了。”像是闷了口三十年的老酒，心口烧得慌，她不忍看他。

听故事的人已是不忍，更何况说故事的人。

“家里就剩了我和阿婆，可他们还是不放过我们，我便偷钱在云起斋换了一把短刀，怕他们来又等着他们来，等着把他们一个个的都捅死，他们来了，我杀了两个，还剩一个，我实在打不赢了，我真的……真的拼命了，没赢……，我赶紧跑了，可我把阿婆留在了那里，阿婆……阿婆，我把她害死了。”

小晓捂着头跪在地上，一时开不了口了，她蹲着一侧默默等着他。

风在后院这一小块地里打转，叶子被旋作一圈，经过小晓时，一下一下的轻轻拍击他偻着的背，说着：哭吧，哭吧，孩子……

“后来没钱吃饭，活不下去了，想着把短刀退了，把偷来的钱还回去，走得干净一些。幸好有东家您，给了我一次活下去的机会。”

“不是我给的，是可以自己挣的。”小晓埋头说话，沈芫看不到他的神情，但也能想象他敏感、脆弱的样子，“小小，活下去很容易，像你说的，给你一份事干就能活下去，但活下去也难，一个痞子就能把许多人家搞得无处可躲，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活，我还在稀里糊涂地过，但你想着手里有武器是没错的，它能让我们活得更有尊严、坚劲，才不会被人打的还不了手，抗争、保护的武器盾是我们应该有的，可这个武器现在也需要我们去挣，活着也需要我们去挣。”

小晓垂在地上的头，没节奏地晃动，不知道是被风吹的，还是在回应沈芫说的话。

“去澹州的事我允了，这是你自己争的。”沈芫摘下枯叶，摩挲他背负这么多东西的背，这次是真的允诺他了。

他的头一摆一摆的，比先前大幅些，应该是听清楚了。

大黑不愿被锁在库房里，不合时宜的吠叫，唬得小晓一激灵，失魂落魄的样子，更像是风里的一根野草。

沈芫往库房门口扔去一粒石子，制止大黑狂吠。

“狗，我最讨厌狗了，争不过人，也抢不过狗，”小晓突然抬起头，痴狂地笑起来，月牙模样的笑，“东家，我还和狗抢过食咧想。”

窘迫生活、偷钱买刀、无情杀人、误害家人、与狗抢食……小晓把自己的所有剥得干干净净，无论多么肮脏，尽数告诉了沈芫，他仍像一个平常孩童般，对人防备不重。

“我这么脏的人，东家放心让我跟着去，是我的幸事。”沈芫愿意让他跟着去澹州，做兵器生意，那他也要以诚相待，不负她的信任。

“你怎么会是脏的呢，是他们太脏了，熙阳太脏了。”沈芫蹭掉他脸颊沾上的尘土，她不过和小晓认识不足一个月，小晓竟然对她掏心掏肺。

小晓细细感受脸上那只温暖的手，好久没有人这么温柔地摸摸他了，他对她笑着保证：“我定不会辜负东家的期望，”他仰头看天，眼神坚毅，说话声变小，应该只是说给自己听的，“我也不会再懦弱、退让，毕竟我也想在青天白日之下，握上我自己的刀，我种庄稼的镰刀，我保护自己的长刀，我家娃娃念书写字用得上书刀。”

小晓拜佛般的虔诚，说出的话似是低语的经文，传到沈芫耳朵里，化为滚烫的金水，融到她的肉里、血里，从头盖骨到脚趾头，热气环流、经络皆通，升腾的热气包裹心脏，心脏像是在崎岖的山路上驾马车，颤跳激烈，堂堂正正的握上一件武器，也是她的执念。

聊了两个时辰，小晓有挣脱绳子样的松快之感，没有哪个好友能听他废话这么久，以为是误了沈芫时间，小晓找干活的借口就要走。

“你傻啊，干什么活，你现在要去澹州了，跟着刘管事准备准备吧。”

“走。”沈芫领着他去找刘管事，他跟在她背后，并不宽厚的背，却在他眼里如大山一般。

沈芫要是知道这小子把自己的背看作山，会当场活活气死！

去澹州的事宜已经安排妥当，月底就出发，这段时候沈芫也能松下几根弦。

沈芫并不着急出门，在房间里磨磨蹭蹭，还是薛婉去她房里叫的她。

“马上就出来。”门外传来沈芫的喊声。

哐！门开了，沈芫提了一个大包袱，说是给沈璟钧的好东西，酥玉堂绝世美味的玉带糕、曹家的烤鸡、农家的熏鱼……伤药、补药、新衣……

沈璟钧托信回来，说上次一份没吃饱，每道菜都有人先下手了，言语间都是嗔怪。

沈敬见儿子还再向家里人撒娇，直骂他不害臊，薛婉很吃这套，笑脸盈盈地招呼做菜去了。

这不，叫起了沈芫，给了食盒让她带给她弟。

“娘，这菜太多了，他吃不完就浪费了。”沈芫提起来费劲便知道装了多少菜。

“你弟在军里耗力大，吃得完，你别又偷吃了，送完赶紧回来吃，都是你爱吃的。”

“不会偷吃的。”沈芫对她保证，提溜着东西走了。

“尽早回家！”营里全是男子，薛婉在檐下对沈芫不放心地叮嘱着。

“姑娘找宋尉？他在营里。”又是那个小哥，已经是第三次与她说话了。

他一看是那晚和宋和旭幽会的女人，又想起宋和旭吩咐的话，主动招呼她。

沈芫还未走近，他便热情迎接，沈芫轻而易举地进了铁骑营，沈芫有些稀里糊涂的，铁骑营难进，她竟然进来了。

在沈芫的背后，他向同是值守的兄弟挑眉：看吧，我说了那女人还会来找宋尉，你还不信。

这偌大的铁骑营，沈芫实在是摸不清楚方向，更加不知道沈璟钧在哪里，找人一问，那人见是一个曼妙女子，手提食盒和包裹，就知道营里最近传的厉害的人物。

那人贼贼地看着她，沈芫问他什么，他后头总要接上一句旁的话，“东西重，宋尉不来接你？”，“宋尉厉色，就姑娘受得了他吧。”，“宋尉打你吗？”。

……

这问题不对劲，沈芫回答不来，也问不出什么消息，他执着于八卦。

那人越问越起劲，四周都是好奇，来看热闹的人。

围着沈芫的人一圈一圈地变多，沈芫还不了嘴，也脱不了身。

“哎！走走走，家人又不是来找你们的，你们凑什么热闹啊！”一个男人的声音穿过人群，大家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一窝蜂散去，有人还在兴头上，眼巴巴地在远处偷偷看着两人。

“姑娘，我叫肖尧，我与他熟，我带你去找他。”人群散去，沈芫看见说话的是一个浓眉大眼、气宇轩昂的男子，他柔柔地与她说话，没有刚刚那群人说话间的穷根究底的劲头。

“多谢您，劳烦您了。”

终于碰到一个好好说话的好心人，不然这一整天她都别想找到小弟了。

一路走了好远，帐幄慢慢变分散，没有几人，视野变开阔。

她打量着这地方，心里想着，沈璟钧在这里当值挺好的，这帐幄都要大些。

“老肖，李将军找你。”未见其人，只听到洪亮的喊声。

“好，来了。”肖尧答应完那边，又转头对沈芫说道：“姑娘，就是那个帐子。”

沈芫看着他指着的帐幄，点点头，弯腰与他道谢。

帐中。

三殿下姜恪骞收到李雷的信后，肚子里有许多话要当面说，找到一个时间、躲避眼线来了铁骑营。

李雷身边也眼线众多，不方便与他面谈，便又叫宋和旭做这个传话的。

天没亮就早早地过来了，两人谈到现在茶都喝了几壶。

“沈芫真是给了我们一个大惊喜啊。”话了，姜恪骞感叹到。

姜恪骞坐直面向宋和旭，郑重地说：“这些话还得请小兄弟带给李将军。”

宋和旭抱拳回礼：“一定。”

姜恪骞还要说些什么，宋和旭猛地起身，两人默契的不再说话。

姜恪骞经常遇到这种事，熟练地躲起来，虽然宋和旭这的人相对安全，但也怕有漏网之鱼。

宋和旭放轻脚步，走路无声来到帐口。快速掀帘，一只手擒拿过去。

“啊！”沈芫被宋和旭掐着左肩，他的手像是要扣到她骨头缝里了。

“沈芫？”

沈芫被掐着也不敢多说话，毕竟撞破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她以为这里面沈璟钧，哪知道是宋和旭和……和……姜恪骞，皇上的儿子在里面!

三殿下素来不得宠，甚至被皇帝厌恶，笑他衣冠楚楚，道貌岸然，拿捏腔势，舞文弄墨的狗屁样，不知变通讨好。

皇帝从不允许皇子与军里接触，一经发现就会被处刑，没有一人敢越矩，此时一个自身不保的皇子竟然与宋和旭谈的激烈，不是明眼人也能猜出来这三殿下与宋和旭，甚至是与整个铁骑营有异心。

沈芫刚开始还敢不相信，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就是他！再要听听他们说了什么，里面就没声音了，觉得不妙，还没来得及跑就被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