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鹏身体不适,饭后谢华给小辈散了压岁钱便陪他回了房间。
二夫人如今去了崔滢嫁妆的心病,格外大方地散了荷包,荷包里沉淀地塞满了金豆子、金瓜子。
眼下崔府自崔鹏往下,没有第三代,崔家第二代作为最小一辈,不论是否成亲,人人都得了大红包。
崔湜、顾昭留大家一起守岁。
“今夜我们有事,先回一木居了。”崔灏淡淡地拒绝了道。
“除夕夜能有什么事……哎……”崔湜话未说完,被顾昭在桌下踩了一脚,止住了话头看向顾昭,“娘子,你踩我干嘛?”
顾昭被他揭破她桌下小动作,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人家小两口新婚燕尔,想回去单独过年,你掺和什么。”
她一发话,崔湜立刻蔫了。
崔滢捂嘴直笑,对他们的恩爱羡慕不已。
不论大哥、大嫂还是二哥、二嫂都恩爱有加,若是自己也能找到如意郎君该多好啊!
崔灏招呼杏儿取来王瑾孔雀毛鹤氅,亲自抖开为她披上。
微凉的指尖擦过前襟,他认真为她系上带子,打了个漂亮的结,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我们走吧,今夜还有要事。”
温柔的气息悄悄扫过王瑾耳边,酥酥麻麻。
王瑾缩了缩脖子,以为这是崔灏不想留下的托词,跟着崔灏回到一木居。
并肩走到游廊尽头,王瑾按照习惯正要向崔灏告别,他抢先开口道:“夫人,为夫有事找你,我们先去书房。”
杏儿看小姐姑爷感情越来越好,打心眼里高兴,微微一拜,提着裙子撒腿跑了。
王瑾看她活泼的样子,笑着摇头跟着崔灏到了书房。
司墨早已在书房等候,见他们进来,躬身一拜,招呼婆子奉上一男一女两套夜行衣。
崔灏将下人挥退,司墨最后出门的时候特地将门关上。
王瑾疑惑看向崔灏,听他笑道:“夫人试试衣服合不合身。”
“这,大过年的,穿夜行衣似乎不太适合……”王瑾斟酌道。
“过年是刑部守卫最松懈的时候,也是查看卷宗最好的机会。”
崔灏扬起淡淡的微笑,解释道。
“你……”王瑾心中大惊,面上依旧不动声色道,“夫君是想看什么卷宗?”
崔灏一笑道:“自然是为夫人查看十多年前,谢编修的灭门惨案。”
除了青竹和文绪,无人知到她想查当年旧案。
崔灏如何得知她想看卷宗,呵,他在刻意调查她吗?
王瑾神色一凛,皮笑肉不笑道:“瑾儿从未提过此案,夫君如何得知?”
她心中微怒,要是他的回答无法让她满意,会立刻翻脸离去。
烛火在她脸上投出长长的阴影,崔灏发现,在明暗的光影里,她面上的轮廓一点也不柔顺。
她本就不是乖顺的性格,柔弱、乖顺,只是她向人示弱的伪装。
除了知道她底细的谢川,他发现王瑾也渐渐不会在崔灏这个身份面前伪装了。
是不是表明她渐渐对自己亲近起来?
他对这个发现格外愉悦,嘴角不自觉上扬。
感觉到她的防备,他压下心中喜悦,神色如何常倒了杯茶递给她,又拉她在矮塌坐下道:
“夫人放心,并非为夫刻意调查夫人。
前几日你和大嫂、滢滢到望江楼吃饭,我和景苑刚好在隔壁吃茶,你故意试探大嫂,不就是想查看卷宗吗?
至于你想看什么卷宗,那更好猜了,荣恩府你根本不在意。
放眼整个京都,被你重视的只有谢府,而谢府恰好近来正在四处打点,想查看十八年谢家灭门案卷宗。”
“夫君……”崔灏的解释合情合理,并不是刻意打探自己,王瑾解下心防,却又被他的关心乱了思绪,
“你乃朝廷命官,为了帮我夜探刑部,万一被人发现,就不怕被人弹劾?”
“自然是因为怕麻烦,我们才只能夜探,若是明目张胆带你去看,我和大哥都会被御史台烦死。
你是不知道,御史台的老匹夫,就等着寻人错处参上一本。”崔灏笑道。
他话说得轻松,好像并不把这种出格之事放在眼里。
事实上,他艺高人胆大,常年为太子办差不拘小节惯了,对这种小事的确毫不在意。
王瑾对此一无所知,在她看来,若不是为了自己,清冷出尘的崔家二公子断不会做出如此出格之事。
她心中感动,起身向他一拜道:“瑾儿多谢夫君。”
她的客气令崔灏微微不悦,握住手臂扶她起来:“你我二人不必如此客气。”
王瑾感觉到他的不悦,却不知自己为何突然令他不快,心道,难怪京都人人都说崔二公子不易接近,面上愈加小心翼翼起来。
可她越发恭敬,崔灏愈发气闷,负气地转过视线不看她。
倏地,她反应过来,他这行为与生闷气的小孩有何区别,他何时变得这般孩子气?
他被自己得行为逗笑了--实实在在笑了出来。
王瑾不明所以,只觉得方才两人之间微微沉闷的空气开始松动,随着他的笑声重新流动起来。
“夫人,你试试衣服合身不?夜行衣在外面做不太方便,这些衣物是司墨找你常做衣服的师傅要了尺码,吩咐府中绣娘赶制的。”崔灏道。
王瑾拿起衣服略微犹豫,他们虽是夫妻,可当面宽衣……
崔灏看向西角,一笑道:“夫人,屏风后面可换衣服。”
王瑾这才发现书房西角不知何时摆放了一座墨竹屏风。
“若你不愿过去,在这里和为夫一起换,或者为夫替你换也可。”崔灏似笑非笑道。
王瑾耳畔嗡地一声,新婚之夜,崔灏带着酒意的调戏浮现眼前。
她睁大了眼睛,再次被他的话震惊。
上次是他喝醉了,这回……她十分确定对方此时并无醉意,难道……是因为他酒量不好,方才又喝了一杯……
她面红耳赤,抓起去衣服逃去了屏风后面。
小妻子太容易害羞了,崔灏嘴角噙着笑意,拿起自己那套衣服正要换上,却不由自主被屏风后的倩影吸引。
屏风后,曼妙的身姿影影绰绰,玲珑的曲线令人血脉偾张,他忍不住浮想联翩。
“夫君,你……你能帮我递一下腰带吗?”屏风后传来王瑾羞怯迟疑的声音。
方才她慌乱中抓起衣服,竟然拉下了腰带。
若是不想衣衫不整地出去,被崔灏调戏--不知为何,平日里冷若冰雪的崔二公子,有个只要饮了酒就会调戏人的毛病,她只能求助崔灏帮她递来腰带。
可这实在羞于启齿,她犹豫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开口。
崔灏呆了片刻,才找回自己暗哑的声音:“稍等。”
他将腰带拿起,忍不住用两根手指轻捻一下。
这腰带明明王瑾尚未系过,他却觉得已经沾染了她的馨香,握在手心分外灼热。
他缓缓走向屏风,忍住窥探的**,在屏风正面,转身背对屏风站住,将拿着腰带的手伸到侧边。
王瑾见他虽然口中爱调戏人,举止依旧彬彬有礼,松了口气,接过腰带道:“多谢夫君襄助。”
她以为崔灏还会花花几句。不料崔灏手中一松,便快步走回桌边专心换起衣物来,并不在意方才尴尬。
她心中一哂,将羞赧放在脑后,仔细整理起衣服。
只有崔灏知道,若是他在屏风前再呆片刻,恐怕会流出鼻血来……
片刻之后,他们已经进入皇城,来到刑部大门外。
门外不像白日有官兵看守,但朱红的大门紧紧闭,想要不被人发现进入,几乎没有可能。
“这……”王瑾疑惑看向崔灏。
崔灏微微一笑,拉她转进一条背街小巷,再七拐八拐来到一处矮墙。
说是矮墙,其实则并不低矮,只是相对于别处两仞有余的高度,略矮一些。
“我们该如何进去?”今夜王瑾又一次赧然,“我跳不了这么高……”
她那不入流的轻功顶多能跃上两丈。
“有为夫在,夫人何须担心。”崔灏笑着伸出手臂环住她的腰,轻盈一跃,便带着王瑾越过墙头,稳稳当当落在院内。
此处应是刑部后厨,灶房、库房、柴房一应俱全,因府衙年假,后厨空空荡荡,不见人影。
“跟我来。”崔灏带她绕过几处院落,突然拉她跳入回廊旁边灌木丛中。
灌木低矮,崔灏将头埋下,又把手盖到她头上轻轻下压。王瑾随他力道低下身子。
冬日的灌木虽没有叶子,但枝条长得密。两人身着夜行衣,夜色沉沉,从外面很难发现。
不一会儿,一队巡逻士兵佩刀从回廊走过。他们身着轻甲,头戴金盔,呼吸悠长,步伐稳健,是守卫皇城的天子精锐--金吾卫。
身旁崔灏气息微不可闻,王瑾极力放轻呼吸。
好在卫兵从他们跟前走过,并未发现端倪。
待卫兵走远,崔灏先行站起,将手伸向王瑾,握住她的手,拉她一起从灌木丛中出来。
回到游廊,风光霁月的崔灏二公子,沾了一身枯枝。
王瑾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敛下眼睑一一帮他捡去。
他们站得极近,她能够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冷香,浅淡得如同松柏沾了霜雪。
突然,崔灏向她的脸伸出手来。
她正要缩头躲过,却见他的衣袖在她眼前轻轻拂过,已经收回了手。
他指尖夹了半截枯枝,递到她眼前,浅笑道:“你头上也有一枝。”
王瑾窘迫地红了脸,垂眸捡去他肩上最后一截枯枝,错开半个身子,轻声道:“好了,我们走吧。”
崔灏对刑部极为熟悉,带她穿过游廊,一连经过三四个空荡荡的院落,一直没有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