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凛缓缓睁开眼。
封印彻底崩解,沛霖君的神格苏醒。
亿万年的时光洪流冲刷而下,涤荡了“傅凛”这个短暂凡人躯壳里所有的软弱、依恋和烟火气。
属于神祇的漠然以及对这段凡尘“意外”的审视,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那点残存的情愫。
季昀还蜷缩在他身边,这曾让他沉溺的温度,此刻只让沛霖君感到陌生和怪异。
他抽出手臂起身。
季昀在睡梦中不满地嘤咛一声,下意识地伸手摸索,却只抓到微凉的空气。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带着未醒的慵懒和依赖:“哥哥,几点了?”
傅凛背对着他站在窗前,没有回头,只是看着窗外那灰蒙蒙的天际线,声音没有丝毫起伏:
“醒了就收拾,回A市。”
季昀一怔,睡意瞬间跑了大半。
“哥哥?”季昀试探着又叫了一声,裹着被子挪到床边,“你怎么了?是不是昨晚又做噩梦了?还是不舒服?我们再多待两天……”
“不必。”傅凛打断他,终于转过身。
季昀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傅凛看向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一个误入他视线的尘埃,从前的温和眷恋荡然无存。
“立刻走。”语气不容置喙。
季昀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想问为什么一夜之间就像是变了个人。
但傅凛那眼神里的冷漠,让他所有的话语都冻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无措和恐慌在胸腔里疯狂滋长。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傅凛。陌生得让他害怕。
回程的路,死寂得令人窒息。
轿车平稳地行驶在高速公路上,窗外风景飞速倒退。
傅凛闭目养神,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季昀彻底隔绝在外。
季昀几次想开口,都被那无形的压力逼退。他偷偷看向傅凛,那完美的侧脸线条依旧,却像是玉石雕琢的神像,没了人间烟火气。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下意识地蜷紧,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驱散心头的恐慌。
车子驶入熟悉的别墅庭院。
季昀刚解开安全带,傅凛已经推门下车,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迟疑,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哥哥!”季昀慌忙推开车门追下去。
傅凛的脚步在通往别墅大门的台阶前顿住,却没有回头。
“傅凛!”季昀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快步上前,想去抓傅凛的手腕。
傅凛仿佛背后长了眼睛,极其自然地避开了他的触碰。
他微微侧过身,终于给了季昀一个正脸,但那眼神,比在江镇时更冷、更空。
“有事?”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毫无波澜。
季昀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冰凉。
他看着傅凛的眼睛,试图在里面找到一丝熟悉的温度,哪怕是一丝愤怒也好。
可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你……你怎么了?”季昀的声音干涩,“是我做错什么了吗?没事,我们现在回家了,我们可以慢慢……”
“家?”傅凛打断季昀的话,似乎觉得这个词很荒谬。
“季昀,”他叫了他的全名,声音平静无波,“游戏结束了。”
游戏?
季昀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都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他踉跄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到极点的人。
“你说什么?!”
傅凛没有回答。他不愿再浪费一丝时间在无谓的对话上,径直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别墅大门,留给季昀一个冰冷的背影。
季昀愣在原地,大脑宕机。
等他回过神时,傅凛已经回到房间,房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包括季昀。
……
“哥哥,你开开门好不好,我想和你说说话。”
他在门口枯坐了几个小时,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遍哀求了,但傅凛依旧毫无反应。
闻声赶来的管家和周姨劝了很久,他依旧不肯离开。
一直到暮色降临,季昀本就舟车劳顿,神经又一直紧绷,他终究抵抗不过疲累,坐倚着墙睡着。
待醒来时,傅凛的房门已经打开。
“哥哥!”
季昀兴奋地起身,房间内却空无一人。
“不对……不对……”
季昀疾步走进房内,将每一个角落都翻遍,房间里整洁得过分,仿佛从未有人住过。
床头柜上,深蓝色的丝绒小方盒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无声的嘲讽。
季昀颤抖着手拿起盒子打开。
那对红宝石袖扣,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流淌着火焰般的光。
傅凛没有带走它。
他把他送的心意,连同他这个人,一起遗弃在了这里。
“呵……”季昀发出一声短促的的自嘲,心脏像是被那袖扣的棱角狠狠扎穿,尖锐的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紧紧攥着盒子,指关节用力到发白,仿佛要将它捏碎。
“傅凛……”他咬着牙,带着浓重的恨意和更深的不解。
“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
季昀疯了一样掏出手机,一遍又一遍地拨打傅凛的电话。
听筒里传来的,永远是那冰冷、机械的女声: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对不起……”
这声音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
最后一丝力气被抽干,季昀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无力地滑坐在地。
他死死攥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巨大的恐惧和茫然将他彻底淹没。
哥哥真的不要他了?
他像一头困兽,在房间里焦躁地踱步
煤球不知何时溜了进来,蹭着他的裤脚,发出细弱的“喵呜”声。
季昀蹲下身,把脸埋进煤球柔软的皮毛里,肩膀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
季昀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神色近乎偏执。
他不能不明不白地被抛弃,他要找到傅凛问个清楚。
季昀拨通了季明远的私人号码。
漫长的等待音,每一声都敲在季昀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终于,电话被接起,季明远温和却带着一丝疲惫的声音传来:“阿昀?这么晚……”
“小爸!”季昀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
“傅凛走了,我找不到他,你帮帮我,你帮帮我找他好不好?”
电话那端沉默了几秒。
“阿昀。”季明远的声音沉了下来。
“冷静点。”
“我怎么冷静?!他不见了!他像丢垃圾一样把我丢下了!他甚至连个理由都没有!”
季昀失控地吼道,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滚落下来。
“他不是不见了。”季明远的声音异常平静,“他只是回去了。”
“回去?回哪里去?!他老家江镇?他不是失忆了吗?他能回哪里去?!”
“不是江镇。”季明远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阿昀,傅凛从来就不是你以为的那个无依无靠、需要你照顾的‘傅哥哥’。”
季昀的心跳漏了一拍,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来。
“……什么意思?”
“他是傅家的人。傅氏财团的继承人。”
“他当初离家,是为了处理一些……”
季明远顿了顿,思索着该怎么编下去。
“是为了处理一些家族内部的麻烦。所谓的车祸失忆,不过是他暂时不想暴露身份、寻求一个安全庇护所的权宜之计。现在麻烦解决了,他的记忆自然‘恢复’,他也该回到属于他的位置上了。我当初收留他,也是因为当年欠傅家一个人情,瞒着你是不想你牵连进来。”
季昀如遭重击,大脑一片空白。
傅氏财团?那个在商界翻云覆雨的傅氏?
那个华尔街新贵,有名的性冷淡?
“不可能!”季昀下意识地反驳,声音发颤,“小爸,你骗我!他明明……”
“明明什么?”季明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强硬,“明明对你很好?明明看起来很依赖你?阿昀,你太天真了,他对你不可能是真心。现在戏演完了,他也要回到他的世界。你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不信……我要去找他!我要他亲口告诉我!”
“阿昀!”季明远的语气陡然严厉起来,“别再执迷不悟!傅凛是什么身份?傅家是什么地方?那不是你能去胡闹的地方!他既然选择不告而别,态度就已经很明确。那不过是你人生里一场荒诞的游戏,现在,游戏结束了。”
“游戏结束?”季昀重复着这四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灵魂上。
为什么连小爸都这样觉得?
他所有的真心、所有的热烈、所有那些刻骨铭心的亲吻和拥抱,在别人眼里,竟然只是一场游戏?
季明远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季昀却立刻把电话挂断。
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忘了他?游戏结束?
傅凛,你休想!
……
接下来的三天,季昀像一头彻底失去理智的困兽。
他动用了所有能想到的关系,发了疯一样寻找傅凛的下落。
傅家继承人的住址和行踪不是寻常人能知道的,无论季昀派出多少人都打探不到丝毫消息。
他只能一遍遍拨打那个永远关机的号码,发送给傅凛的短信里塞满了他的质问和愤怒,可到了最后,只剩下一遍又一遍的卑微乞求。
季明远出乎意料的没有回来看着季昀,反而在季昀发疯后的第三天给他发了傅家老宅的位置。
“想撞南墙就去撞吧,我忙完再回去收拾你。”
季昀像抓住最后一缕光明的溺水者,不顾一切地驱车离开。
车子驶离喧嚣的市区,道路两旁越来越幽静,树木掩映着高耸的围墙。当黑色大门出现在眼前时,季昀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破胸腔。
门卫处面无表情的保安拦住了他的车。
“我找傅凛。”季昀降下车窗,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告诉他,季昀要见他。”
保安只是公式化地瞥了他一眼:“抱歉,没有预约,傅先生不见客。”
“你告诉他!我是季昀!他一定会见我的!”季昀几乎是在吼,连日的睡眠缺失让他眼里的血丝红得惊人。
保安不为所动,拿起对讲机例行公事地请示。
片刻后,他放下对讲机,声音更加冰冷:“傅先生说了,不见。”
“他不见?!”季昀的怒火和绝望瞬间被点燃,他猛地推开车门下车,冲到紧闭的大门前,用力拍打着冰冷的金属栏杆,发出刺耳的响声。
“傅凛!你给我出来!傅凛——!你有种躲着不见我!你出来把话说清楚!傅凛——!”
他的嘶吼在空旷寂静的庄园外显得格外凄厉和突兀,此时的他没有半分从前精致少爷的模样,宛如一个被逼疯了的疯子。
一辆黑色的加长宾利缓缓从庄园深处驶来,停在了大门内侧。
后车窗无声地降下。
季昀的心脏骤然停止,所有的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
那张俊脸,季昀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