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木雕。
雕的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猫,蜷着身子,尾巴绕在脚边,神态慵懒又带着点小机灵。
虽然刀工略显生涩,线条还不够流畅,但那神韵活脱脱就是煤球,尤其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睛,简直神似。
季昀瞬间呆住了,眼睛瞪得溜圆,看看木雕,又看看傅凛手上那些细小的伤痕,再看看傅凛微红着耳根和强装镇定的脸。
“你雕的?”季昀的声音有些迟疑。
“嗯。”傅凛低低应了一声,把木雕小猫放进季昀手心,“生日礼物……雕得不好。”
他还想再继续修修的。
“哪里不好!”
季昀一把攥紧那只还带着傅凛体温的木雕小猫,猛地扑上去,紧紧抱住傅凛的腰,把脸埋在他颈窝里,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
“好得不得了!全世界最好!哥哥你怎么……你怎么这么好啊!”他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快要溢出来的欢喜和爱意。
傅凛被他撞得后退半步,背抵在窗棂上。
他环住季昀的腰,笑得宠溺温和。
“喜欢就好。”
窗外,河水潺潺,阳光正好,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拉得很长。
木雕小猫静静地躺在季昀汗湿的掌心,猫眼仿佛也弯了起来。
……
转眼间一周过去,傅凛的记忆还是没什么进展。
谢神节到了。
一早,两人便跟着客栈众人一同去了镇中心的祠堂。
镇上居民大多都信沛霖君,祠堂此刻香火众多。
祠堂庄严肃穆,香火缭绕。
正中的神龛里供奉着一尊神像,脸上覆着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木质面具,面具上雕刻着祥云纹饰。
“这就是那位降雨的神仙?”季昀好奇地打量着面具,“干嘛戴面具?”
陈阿妈:“相传沛霖君下凡时就戴着面具,估计是凡人不可轻易见天颜。”
季昀点点头。
傅凛的目光死死锁在那张面具上,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撞上心头,他呼吸微微一滞,下意识地向前一步。
梦中那琉璃宫殿、金色战场的碎片似乎与眼前的神像产生了某种诡异的联系。
“哥哥?”季昀察觉到他的异样。
“没事。”傅凛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压下翻腾的思绪,太阳穴却传来刺痛。
“我不太舒服……我们先回去吧。”
季昀担心傅凛,扶着他回了客栈。
无人发现的角落,傅凛手中的串珠闪了一瞬微光。
……
某个大山深处,千年古木直耸入云,遮天蔽日。
原本应该远在b国出差的季明远似乎感应到什么,停下步伐,神色晦暗。
“啧,终于要想起来了。”
……
谢神祭的热闹像退潮的海水,喧嚣过后,只留下满地寂静的狼藉和一种难以言说的空茫。夜色重新沉甸甸地压下来,将枕水居的小院裹进一片湿冷的墨色里。
傅凛靠在窗边,他从回来就一直睡到现在,就在季昀差点叫救护车的时候,他终于从黑沉的睡梦中醒来。
“哥哥?”季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端着一碗汤,走到傅凛身后。
傅凛的脊背瞬间绷紧,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应声。
“陈阿妈熬了安神汤,让我端一碗给你。”
季昀将汤递给傅凛,贴近他身旁,肩膀靠着肩膀。
傅凛却下意识地挪动半步,动作突兀而疏离,硬生生拉开了两人之间那点亲昵的距离。
季昀愣在原地,汤碗边缘的热气袅袅上升,却驱不散这瞬间的寒意。
“怎么了?哥哥。”
声音带着点委屈。
傅凛这才像回过神,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季昀脸上。
“没,我刚刚走神了。”他的声音有些疲累,神色里含着季昀看不懂的情绪。
季昀也没打算和病人计较,他继续靠过去,两人之间的缝隙再次被填满。
“陈阿妈说了,这个汤是他们这边特有的中草药和排骨一起熬的,有安神的效果,而且也没什么药味。”
傅凛看着季昀手里的药汤,微微蹙了蹙眉。
“不用。”
他现在的神可不是一碗汤就能安的。
“喝嘛哥哥,就当喝碗排骨汤咯,我尝过,真的没有药味。”
季昀将汤递过去,一如往常地开始撒娇,毕竟这招屡试不爽。
傅凛却直接推开眼前的汤碗,蹙着眉头,神情居然有几分不耐烦。
“我说了不用。”
季昀看着自己的手被推开,愣了一下。
季昀的心忽然刺疼,他端着碗的手紧了紧,抿着唇将目光从傅凛脸上挪开。
哥哥怎么会对他露出这种不耐烦的表情?一定是他看错了。
傅凛推完人就后悔了,看见眼前的少年这副委屈模样,心底钝痛。
他怎么能这样对季昀?
傅凛迅速将季昀手中的碗接过放到桌上,又立刻将人拉进怀里安抚。
“对不起阿昀,我刚刚……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太累了,对不起。”
感受到熟悉的怀抱,季昀这才委委屈屈地开口。
“那你喝不喝我给你端的汤?”
“喝。”
“那你以后还拒不拒绝我了?”
“不会,不会有下次了。”
“哥哥,你好像从祠堂回来就有点怪怪的,真的没事吗?”
“我没事,没事。”傅凛的声音低沉,像是在努力说服自己。
季昀还打算问些什么,思绪被一声吆喝打断。
“开饭喽——!”
陈阿妈洪亮的嗓门穿透小院。
“出去吃饭吧,陈阿妈知道你今天不舒服,今天特地炖了鸡给你。”
季昀离开傅凛的怀抱,拉起他的手便出门,全然没觉察到他那一丝略带不自然的僵硬。
院子里灯火通明,饭菜的香气弥漫。
周琦越和林晓东已经落座,陈阿妈正端着一大盆热气腾腾的鸡汤出来。
“来来来,快坐快坐!傅小哥,阿昀,就等你们了!”
陈阿妈热情地招呼着,目光落在傅凛身上。
“诶哟,傅小哥脸色还是不太好哇,快,坐阿妈旁边,这碗鸡汤是特意给你做的,正宗走地鸡,放了老山参和当归,最补元气了!”
“哇,今天我们也是沾上傅哥的福了。”
周琦越喝了一口汤,幸福地眯上眼睛。
林晓东的眼镜被鸡汤的水汽蒙上一层雾,呆愣的样子惹得季昀和周琦越发笑。
陈阿妈热情地给几人加菜,又说着白天在祭神节发生的趣事,院子里一片和谐。
傅凛却只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他明明记得,就在前几天,他甚至有带着季昀定居这里的想法。
可现在,这充满烟火气的喧闹都像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似乎在变得越发漠然,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陈阿妈见傅凛一直在发呆,关切地询问:“怎么了?是还不舒服吗,还是饭菜不合口味呀?要不要再给你弄点合心意的?”
“不用。”
傅凛语气冷漠,面上也没什么表情。
饭桌上其他人也感受到了傅凛的不同,从前他只是话少,现在却像是整个人都更冷了三分。
“他没事,陈阿妈。”季昀立刻开口,声音带着刻意的轻松。
“他就是今天去祠堂累着了,精神头有点差,反应慢半拍。”
季昀伸脚在桌子底下,轻轻碰了碰傅凛的小腿。
傅凛被那轻微的触碰惊得指尖一颤,他仿佛从一场漫长的神游中被强行拉回,终于抬起眼帘,对上了陈阿妈担忧的目光和周琦越、林晓东探究的眼神。
“……谢谢阿妈。”他终于开口,这次没带着那么多冷意,声音低沉沙哑。
“不谢不谢,没事儿就好,不舒服就说啊,别硬撑。”
季昀舀起一勺鸡汤送进自己嘴里,夸张地赞道:“哇!绝了!阿妈您这手艺不开店真是可惜了!”
“那可不,我这手艺十里八乡吃过都说好嘞!”
林晓东和周琦越也接上话,气氛重新开始活跃。
一顿饭吃完,傅凛基本没说上几句话,季昀直觉他有地方不对劲。
回到房间,他打算询问傅凛情况,对方却恹恹地表示自己累了要休息。
季昀觉得自己似乎要抓不住傅凛了。
“胡思乱想,哥哥自己说的要一直守着我。”
傅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强迫自己甩掉脑子里的东西。
“说不定是和上次一样,在给我准备什么礼物。”
季昀沉浸在美好的设想中,暂时选择性地忽略了傅凛最近的反常。
夜沉如墨。
傅凛刚合上眼睛,眼前便闪过一道白光,他又回到了那片破碎的战场。
脚下是流淌着粘稠金色液体的焦土,空气中弥漫着硝烟,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兵刃相交的锐响、濒死的哀嚎如同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他的耳膜,刺入他的灵魂。
他低头,看见自己银白甲胄覆身,手中握着一柄光华流转的长枪。金色的粘稠血液顺着枪身蜿蜒滴落,在地面上晕开刺目的金。
无数扭曲狰狞的魔影从四面八方涌来,带着毁灭的咆哮。
他挥动长枪,金光横扫,魔影在凄厉的嘶吼中溃散湮灭。
战场在他脚下延伸,无边无际,尸骸堆积如山。
天空是破碎的,露出背后光怪陆离的虚空乱流。
这是神与魔的终焉之地。
“沛霖,你不得好死!”
巨大的怒吼自神态扭曲的魔物口中传来,他看见银枪毫不留情地刺穿它。
空气忽然一阵扭曲,转眼间,眼前的场景变了。
金碧辉煌的云上仙境,无数仙娥穿梭期间,薄云悬浮在殿宇四周,仙鹤不时载着仙者自云端飞过。
季明远一身白衣。
“既然非要去,死了我可不包收尸。”
……
客栈房间内,傅凛手上的串珠发出刺目光亮,转瞬间便崩断,散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