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一身剪裁极其考究的纯黑色西装,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他微微侧着头,目光平静地投向门外那个如同疯子形容狼狈的少年。
那眼神平静得可怕。像是在看一个素不相识的在大门口无理取闹的陌生人。
没有丝毫波澜,没有惊讶,没有厌烦,甚至连一丝最基本的情绪波动都没有。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漠然,如同看着路边的尘埃。
“哥哥……”
季昀看到他的瞬间,声音霎时软下几分,他忙理了理凌乱的头发,试图让自己看着更体面一些,语调里带着化不开的委屈。
“你说游戏结束是什么意思?哥哥,到底发生什么了?我给你打电话也不接……”
傅凛的视线淡淡扫过,薄唇终于动了动。
“保安。”
他甚至没有直接对季昀说话,只是对着车外吩咐。
声音平静无波,带着上位者天生的疏离和命令口吻:“无关人等清理掉。以后不要放这种人靠近庄园。”
说完,他甚至没有再给季昀一个眼神,车窗升了上去,彻底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黑色的宾利没有丝毫停留,平稳驶离。
保安上前一步,带着职业化的强硬:“先生,请立刻离开。否则,我们只能采取强制措施了。”
季昀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那辆载着傅凛的车彻底消失的方向。
他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
整整两天,季昀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试图用酒精麻痹自己。
宋致看不下去他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几乎是强行把他从地上拖了起来。
“季昀!你看看你!为了个男人至于吗?天底下两条腿的男人死绝了?!”
宋致恨铁不成钢地低吼,看着好友眼底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下巴上青色的胡茬,又软了语气。
“走,跟哥们儿出去透透气,换个心情!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帅哥酒吧里一抓一大把!忘了他,咱找个更好的!”
季昀像个提线木偶,被宋致半拖半拽地带到了酒吧。
震耳欲聋的音乐仿佛要将人的心脏从胸腔里震出来,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酒精和香水混杂的气息。
宋致本想带他来找个新欢,谁知道这小子只顾闷头灌酒。
眼看着这家伙又拒绝了一个搭讪者,宋致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自己坐会儿,我去舞池。”
他今晚非得去找出一个季昀喜欢的类型来。
季昀没回应,又仰头灌下一杯烈酒。
一个穿着花哨衬衫的男人端着酒杯凑了过来,毫不客气地在季昀身边坐下,手臂状似无意地搭上季昀身后的沙发背。
“嗨,帅哥,一个人喝闷酒多没意思?”
男人凑得很近,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季昀耳边。
“看你心情不好?要不要哥哥陪你聊聊?”说着,那只搭在沙发背上的手就要不安分地滑向季昀的肩膀。
季昀迟钝地转过头。
“滚……开……” 声音含混不清。
“哟,脾气还不小?喝成这样了还逞强?” 花衬衫男非但没退开,反而得寸进尺地又贴近了几分,手指几乎要碰到季昀的脸颊。
就在那令人作呕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皮肤的瞬间——
“拿开你的手。”
一个冰冷得仿佛淬着寒冰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两人头顶响起。
季昀混沌的大脑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
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视线艰难地对焦。
傅凛。
他就站在卡座旁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酒吧迷幻的光线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深不见底的寒意和一丝极其隐晦的烦躁。
花衬衫男下意识地缩回了手,讪讪地站了起来:“你们认识?”
傅凛甚至没看他一眼,目光沉沉地锁在醉得几乎坐不稳的季昀身上,薄唇紧抿。
他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眼神复杂得难以分辨,最终只化为一句更加冰冷的驱逐:
“别挡路。”
花衬衫男灰溜溜地钻进人群。
卡座瞬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季昀仰着头,呆呆地看着傅凛。
是幻觉吗?哥哥来找他了?哥哥是不是后悔了?
不切实际的希望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浮木,瞬间涌上季昀的心头。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身体却软得厉害,一个踉跄向前扑去,下意识地抓住了傅凛的西装下摆。
“哥哥……”
季昀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
“你来了,为什么来找我?你是不是有话跟我说?是不是,我……” 他语无伦次,紧紧攥着那片布料,仿佛那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傅凛的身体在季昀抓住他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为什么来找季昀?他也不知道。
只是在听到手下汇报的时候就下意识地来了。
他低头看着季昀苍白脆弱的脸,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依恋和痛苦,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剧烈地翻涌了一下,快得让人抓不住。
“我们回家说好不好?你带我回家,我好想你,真的好想……
然而,当季昀带着哭腔说出“回家”时,傅凛眼底那点微澜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漠然,以及一丝被冒犯的不耐烦。
“季昀。”他叫了他的全名,声音冷硬,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像是在甩开什么恼人的东西。
“看清楚,我不是你的保姆,也不是你的司机。”
沛霖神尊不是那个无依无靠、车祸失忆的孤儿,他受天地灵气孕育而生,享三界供奉,受八荒香火,何等高傲。
一想到以前作为凡人的自己居然被季昀指挥得团团转,傅凛内心就油然升起一股无名火。
一定是从前他的宠爱让季昀觉得吩咐他做事情是理所当然的。
他猛地抽回被季昀攥住的衣角,季昀狼狈地跌坐回沙发里。
巨大的绝望和羞耻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季昀淹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甚。
傅凛看着季昀瞬间灰败下去的眼神和惨白的脸色,眉头皱得更紧,那股莫名的烦躁感似乎更强烈了。
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口,随即移开视线,语气更加不耐:
“宋致呢?让他送你回去。”
季昀低着头,没有回答。
理智告诉傅凛不应该多管闲事。
但看着季昀这副随时会倒下的样子,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焦躁感最终战胜了理智。
他俯下身,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一把将季昀从沙发里拽了起来,半拖半抱地架住他。
“麻烦。”
他低哼一声,声音里充满了厌烦,仿佛季昀是个巨大的累赘。
他强硬地架着他,穿过拥挤喧嚣的人群,径直朝酒吧外走去。
季昀被他半抱着塞进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后座。
车子无声地驶向季宅。
到了季宅,傅凛几乎是半抱着将醉得几乎不省人事的季昀弄下车,在管家惊愕的目光中,一言不发地架着他上楼,直接进了季昀的房间,将他重重地扔在了那张熟悉的大床上。
季昀被摔得闷哼一声,身体软得没有一丝力气。
他陷在柔软的床铺里,迷蒙的醉眼望着站在床边的傅凛。
“哥哥……别走……” 季昀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绝望的挽留。
他挣扎着伸出手,想去抓傅凛的衣角,像过去无数次撒娇那样,“求你,留下来。像以前一样,抱抱我好不好?我冷……”
傅凛的呼吸猛地一窒。
他看着床上衣衫凌乱、泪眼婆娑的少年,泪水无声地滑落,打湿了鬓角,他仰着脸,一副乞求模样。
烦躁感越来越重,他不知道这股烦躁究竟从何而来,只能归结于眼前的少年太过得寸进尺。
“清楚你自己的身份。”
抱?除了失忆历劫的时候被季昀占便宜外,他沛霖神尊何时抱过谁?
“今晚送你回来已经是看在明远的面子上了,你不要得寸进尺。”
傅凛语气冷漠,仿佛眼前的季昀只是个跳梁小丑。
季昀眼神里的光黯淡下去,他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却忽然感觉眼前一黑,沉沉睡去。
傅凛施完咒,看着季昀终于安分地睡下。
他不想再听季昀在说些什么,每次季昀一开口,他心底的烦躁就会多加几分。
……
季宅。
季明远推开季昀房门时,被浓烈的烟酒气和一片狼藉的景象刺得眉头紧锁。
季昀蜷缩在凌乱的大床上,睡得极不安稳,眼下是浓重的青黑,脸颊瘦削得凹了进去。
自从那晚在酒吧遇见傅凛之后,他就不肯再出门,一直关在房间里宿醉。
“阿昀。”
床上的身影动了动,却没有睁眼。
季明远走过去,一把拉开厚重的窗帘。
刺目的阳光瞬间涌进房间,季昀猛地抬手挡住眼睛,发出一声烦躁的呻吟。
“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季明远气不打一处来,他紧赶慢赶地从神堕之地赶回来,难道就是为了看到季昀这副模样?
季昀慢慢放下手,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花板,哑声道:“小爸,你回来了。”
“我再不回来,你是不是要把自己彻底毁了?就为了一个傅凛?”
早知道季昀会陷得这么深,他就不该把傅凛带回来养伤。
这个名字像一根毒刺,狠狠扎进季昀的神经。
他猛地坐起身,眼睛瞬间红了:“他骗我,他一直在骗我!他把我当傻子耍得团团转,最后像丢垃圾一样……”他的声音哽住,说不下去了。
“所以呢?”季明远打断他,语气没有丝毫波澜。
“所以你就用他的错误来惩罚你自己?用酒精放纵来麻痹自己,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季昀,这就是你解决问题的方式?这就是你爸和我教给你的骨气?”
季昀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他傅凛是什么人?傅家的继承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那样的人,心是冷的,血是冰的,哪有真心?”
“可我……”季昀的嘴唇颤抖着,“我不甘心,小爸,我不甘心……”
“不甘心什么?”季明远走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甘心被耍?还是不甘心你付出的真心喂了狗?”
他叹了口气,语气终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心疼。
“阿昀,人生很长,总会遇到几个混蛋。被狗咬了一口,难道你也要趴在地上学狗叫,或者追着狗咬回去吗?那只会让你更狼狈。”
季明远胸膛起伏,恨不得现在就去揍傅凛一顿。
他弯下腰,拿起床头柜上那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
“你该做的,是把被狗弄脏的东西清理掉。而不是抱着垃圾,把自己也变成垃圾。”
他把盒子重重放回季昀面前:“好好想想。是继续烂在这里,让那个混蛋看笑话,还是爬起来,把这一页翻过去。我季明远的儿子,不该被人看笑话。”
季明远不再看他,转身离开房间。
房间里恢复了寂静。
季昀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丝绒盒子上。
傅宅门口的一幕幕在脑海里翻腾,一股混杂着愤怒、羞耻和不甘的火焰,猛地从心底烧了起来,瞬间烧尽了那些酒精带来的麻痹和自怜。
“看笑话?”季昀喃喃自语。
他猛地抓起那个丝绒盒子,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墙壁!
“砰——!”
盒子撞在墙上弹开,里面的袖扣滚落出来,红宝石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
季昀死死盯着那两粒刺眼的红,胸膛剧烈起伏,眼神却一点点变得清明。
他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一步一步走向浴室。路过那对袖扣时,他看也没看,径直跨了过去。
冰冷的水兜头浇下。他睁着眼,任由水流冲刷着脸颊,洗去那些污浊的酒气、颓废和泪痕。
水珠顺着紧抿的唇线滑落。他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神冰冷的自己,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游戏结束?”
“好。”
“老子不陪你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