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想通过‘鉴版大会’获得名声,现在好了,小命都得搭进去嚒,怎么办嚒?怎么办!”
“梅花苑”内柳摇金说完丧气话,摇着团扇迅速来到窗棂边,扶窗望外,希望早些听见梁知远带来的好消息。
苏二娘语气愤怒,“马后炮,你怎么一开始不拉着大妹子。”
阮怜意没有吱声,二人亦不像从前那般定要争个你死我活。
沉默了一会儿,门口有小厮叫苏二娘,苏二娘在二人注视下刚下楼,很快又上楼了。
“有人叫我去府里做豆腐。”
“是谁?”阮怜意一眼看过去,认真问道。
“城东的龚家,好像是个大官人。”苏二娘有气无力回应道。
临京城格局向来就是东尊西贱,城东的人户,自然非富即贵。
“龚家?”阮怜意不明所以,旋即接过苏二娘手里方才小厮递给她的地址。
“你怎会和她家有联系,圈子倒是大嚒?”柳摇金凑过去看了看,说了句。
阮怜意亦近乎想知道答案的眼神看向她。
原是苏二娘从前在西市和人搭摊时,结识了一些人,有酒楼里的采买,亦有大户人家的厨子。
他们常常为保证做出来的口感,符合主家的胃口,有的厨子会随采买亲自来市场挑选。
而龚家的一位厨子,原本就来自西市,一次阴差阳错的机会,得主家赏识,去了东市家里做了主厨。
虽然东市的菜肴是西市比不了的,但原材料西市亦有毫不逊色的,比如,苏二娘制的豆腐。
美食佳肴,向来讲究食材新鲜。
虽说后来苏二娘搬去了“梅花苑”,但龚家的厨子,亦时时亲自来采买鲜嫩或略老的豆腐。
阮怜意听完苏二娘的一番陈述,脑子里大概亦有了一些人物画像,还不及阮怜意说出府邸,柳摇金倒是抢先一步。
“当朝阁老要办四十寿辰嚒,未必是他?”
“要真是他嚒,二娘,你定要去,说不定能找机会认识阁老,然后求他救救书韫。”
“确定是阁老府吗?”阮怜意神色疑惑。
柳摇金和阮怜意当即回忆城东的格局与住户,一一对应核实。
听柳摇金这么说来,苏二娘等不及是不是阁老龚家,都打算现在去府里报道,这会儿便操起衣袖,就要往城东去,还是阮怜意拉住了性急的二娘。
阮怜意提议此事尚需从长计议,他们亦在等梁知远回话,毕竟,临走时他交代了任务。
“七雅书铺”被封,掌柜被抓,一片晦暗潦倒,就连往日活蹦乱跳的黑猫,此时都静静地躺在书铺门口树底石凳上,门口的两排翠竹叶,亦泛黄焉垂,毫无生气。
“隆德书坊”却生机勃勃,忙得不亦乐乎,赵掌柜整日咧嘴灿笑,书坊里来来往往的书商书客,不是来书坊参观,就是来拜会今年摘得桂冠的张三峰。
张三峰此时,于书坊而言,好似一个吉祥物,被赵掌柜安排在相对固定的一个位置。
一盏茶、一本书、一方砚台、一支毛笔、一摞宣纸,他只需要在书案上,不停地写字作画即可。
而后,专门有小厮将这些画作盖印加章,如此,便可销售,甚至销往南朝各地。
“鉴版大会”是南朝的盛会,摘得桂冠之人,虽不及科举之于状元,但文艺匠人眼里,此人的手笔与作品都是值得效仿与收藏的。
张三峰的来历亦颇有几分意趣。
他算起来是张家的逆子。
父亲是赵掌柜好友,他因为喜好诗文,从小亦跟着父亲学习,他父亲很早就发现其书法、刻板绘画颇有天赋,便托这方面更有经验的赵掌柜,帮忙重点培养。
张父原本想劝其走科举之路,可张三峰认为并非人人都适合科举效力,实业亦能振兴朝廷。
他父亲反问他何为实业,张三峰想都未想,一句刻板印刷振兴朝廷,气得张父当场晕厥倒地,并给他扣上逆子的帽子。
后来,张家人无奈之下,只好托“隆德书坊”赵掌柜帮忙看着他,亦是想让他跟着在书坊里学一门手艺,将来能够养家糊口。
学而优则仕这条路,在张三峰这里算是彻底堵死了。
“叔伯,我不认为这样写字画有何意义,我先回房了。”张三峰当众平静地打破了赵掌柜灿烂的笑容。
听罢,赵掌柜努力将已下压的嘴角,努力往上抬了抬,脸上抽搐的肉尚在横跳,咬着牙从嘴里挤出几个字,“你累了回房休息去吧。”
转头向众人礼貌微笑赔不是,后面还有一长串等着排队买字画的客人,他只好不断地向人拱手作揖。
只要张三峰不愿意做的事,没有人能逼迫得了,能这么豪横地行走世间到弱冠之年,除了自己有一手漂亮的刻板技术外,还有一身比石头还硬的倔脾气。
他不入仕,坚信实业亦能报效朝廷,而他理解的实业就是刻板作画,传承南朝文化,听上去,亦难以否认。
之所以从张家出来能在“隆德书坊”常驻,一是故交所托,二是他身上的真本事对赵掌柜书坊的刊刻印刷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他的世界里,只有刻板作画,无他。
赵掌柜亦是个惜才的,从前他为“隆德书坊”挣得不少业内名声,如今摘得“鉴版大会”桂冠,亦算是投出去的有了回报。
所以,他不愿做的事,赵掌柜亦从不强迫,不是不强迫,是压根不敢,否则,张三峰一气之下,离开了“隆德书坊”,得不偿失。
今年的“鉴版大会”花落“隆德书坊”的小报,传遍临京城大街小巷,朝廷的邸报亦传至南朝各地。
趁这股东风殊荣,尚且风头正盛,赵掌柜打算刊刻系列要本,大赚一笔,往后更离不开张三峰。
可自从得了这殊荣,张三峰似乎一直闷闷不乐。
“隆德书坊”沉浸在喜悦的氛围里,可另一边的“文渊书局”谢通明却一点亦高兴不起来......
审讯房里,沈书韫脸上多了两条血印子,眼见一块烙红的三角铁块就要贴上自己的胸口。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狱卒狰狞的面孔,手持烫红烙铁,龇牙咧嘴。
沈书韫已感受到丝丝热气。
牢房里空洞无边的压抑扑面而来,她害怕地流下了眼泪,嘶哑着吼道,“还请大人明,明察!”
这一烙铁下去,本就滴水未进的柔弱女子而言,很可能就会昏死过去。
有东西滋滋作响,是狱卒用烙铁正灼烧她的袖口,沈书韫埋头埋不下来,视线下移时,“哇”的一声吓哭了。
“不要啊!”
沈书韫心灰意冷,觉得自己今日必死无疑时,一声“住手”清晰嘹亮地在耳边响起。
狱卒和主审听见房门有人大喊着闯了进来。
沈书韫定睛看清来人的那一刻,眼泪哗哗往下落,好似池塘里的浮萍终是找到了可以攀附的枝桠。
嘴角一时憋出无数条闪动的纹路,嘴里喃喃念叨,“你怎么才来!”
梁知远看了一眼架上血淋淋的沈书韫,胸口忽被撞疼了一般“咯噔”一跳,心痛瞬间蔓延全身。
“不想活了吗,敢闯我北镇抚司诏狱?”
几个狱卒就要转而扑上去,“且慢!”梁知远随即打开诏书......
“此人我奉命带走,谁也不得阻拦,否则,杀无赦!”
主审和狱卒将信不信的接过诏书,又仔细看了一遍又一遍,反复确认是否真是传召将人由三法司会审。
看来看去,诏书上的确写得很清楚,由三法司承接处理后续,北镇抚司不再插手。
梁知远单枪匹马闯进诏狱,将沈书韫从木架上解救下来,此时她被吓得不能行走,梁知远一把抱起她。
原来她这么轻柔瘦弱!
内疚与怜惜又平添了几重。
梁知远望向主审时充满了敌意与愤恨,转眸看向她时,又变得柔情似水。
牢房里的火盆尚在熊熊燃烧,可品尝火温之人已被人抱走,主审依旧不愿意相信。
因为诏狱存在以来,从未有人轻易从这里出去,可看着来人气度不凡,又带着皇帝亲批的诏书,不敢怠慢。
他只是一介主审,北镇抚司里的末等官员,只能将今日发生之事写成文书,向自己的上级详细汇报。
“传我命令,见者格杀勿论。”
一道小门里传出一声细微的下令声。
旋即,嬷嬷跨出小门,往厨房走去,因厨房有个下人采买食材最便捷的出入口,只有从这里传口令最快。
龚府的后厨此时已十分忙碌,开始为三天后龚顺礼的四十寿辰做准备。
这日下午,苏二娘迫不及待地从”梅花苑“来到龚府后门,想着早日熟悉此地,熟悉大官人行迹,也好早点把大妹子救出来。
因是一个人提前来府,没有小厮引路,但从前因为和龚府厨子攀谈过数次,大概知晓这后厨小门的位置,于是,懵懵懂懂中摸索着前来。
刚好走到拐角处,眼帘忽然一树树紫薇花正怒放,因从龚府的围墙根长,没曾想里里外外的蔷薇长势喜人,竟高高低低地长出层叠状。
满墙满树的紫薇花,一阵秋风吹过,朵朵花瓣摇曳生姿,十分可人。
这一幕缓解了苏二娘这两日焦灼的心绪,忍不住驻足望了望粉色的、紫色的,像花仙子一般的蔷薇。
“诏狱出来,无论是谁,格杀勿论,尤其是姓沈的妮子,要见尸。”
细细碎碎的嘱咐声,顺着蔷薇花摇曳的方向飘来,苏二娘一开始没听清,但她听到姓沈的,下意识警觉,她在乎和沈书韫的一切,哪怕只是与姓相关。
她迅速躲回拐角处。
梁知远抱着沈书韫从诏狱里出来,上了一辆马车。
轿子里,梁知远轻抚着沈书韫的头,顺手滑落下来,握着沈书韫的双臂,看着她的眼睛,努力保持镇静地说道。
“你听我说,我们只有一刻钟的时间,你按我说的做,你才能活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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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按我说的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