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夫人攥紧拳头,眼睛剜向别处,猩红的瞳孔似要吃人,一旁的嬷嬷见状也不敢靠近。
时间一滴一滴流淌,波澜不惊的外面,内里则暗流涌动,波涛汹涌,在龚夫人的观念里,这一刻,不管自己的情绪如何,下一刻,立马收好,脸上即可乌云转晴,甚至晴空万里。
嬷嬷自觉抬手,扶了扶她,默默地走向祠堂门口,笑意盈盈地迎接已祭祀结束的老爷。
龚顺礼亦整理好自己的心事,和身旁的夫人眉眼传情。
二人从祠堂沿廊庑缓缓迈步走回“嘉禾堂”,今日上空万里无云,天际一片宁静祥和。
这是夫妻之间多年来的默契。
“多谢夫人深明大义。”龚顺礼这一句,语重心长里藏着感激。
龚夫人一只手穿进龚顺礼臂弯,脸色微红,嘴角弯弯向上,“夫妻一体,我又何尝不心疼姐姐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
说罢,眼帘竟露出了几滴泪水,方才的笑脸转瞬阴沉。
“都这把年纪了,老爷莫要过于伤神,我和晨晨会一直陪着你。”
龚顺礼伸手轻拍了她两下,示意知晓。
“寿辰之事,筹备至哪一步了?”
龚夫人挽他胳膊,两人上了个台阶,左转便到”嘉禾堂”侧月洞门口,听龚顺礼突然询问寿辰之事,她就知道她今年的“受刑”差不多就告一段落了。
“宾客名单已拟好,正要送去书房等你过目,后勤井然有序,至于回礼,届时还得老爷来拿主意......”
刚要进大门,龚顺礼忽地放下龚夫人的手,“夫人,我还有要事,去书房一趟。”
说罢,转身朝“嘉禾堂”东侧去了。
剩龚夫人原地凌乱了思绪。
书房门被打开了。
“经纶天下,月印万川”映入眼帘,左右两侧放着博古架和书柜,陈设并不奢华,都是松木一类制成,龚顺礼径直坐去案几上。
转身又去书柜里取出一个楠木盒,盒子里装着他最美好的回忆。
不一会儿,一叠香喷喷的饼亦放在了案几上。
“老爷,梁大人来了,说有要事相商。”门外小厮通传。
“请他直接来书房。”
“是。”
因是自家熟人,亦是龚顺礼认可的年轻人,就不讲究非要在会客厅见面,书房即可,也没有叫下人做过多的收拾,只吩咐了一句“沏茶”。
梁知远面色凝重,到了龚顺礼书房,鞠了一礼,语声微急,“阁老,‘鉴版大会’我查出来一些端倪,来向您请示一二。”
“结果已出,还有什么端倪?”龚顺礼平静地反问道。
他大概并不知晓因一场“鉴版大会”,一名女子尚待在暗无天日的诏狱里,当然,想他这般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阁老,大抵也压根不会记得还有一个小书商。
于小书商而言,天大的事,可于阁老而言,他心里眼里,亦只有家国天下,六部的运转,国库亏空与如何充盈。
所以,梁知远提醒他来了。
“有人从中动了手脚,如今一个女书商还关押在诏狱。”梁知远来不及坐下,就这样立定于龚顺礼跟前汇报。
龚顺礼并不明白梁知远的来意,“所以,你的诉求是?”
“我恳请阁老上奏陛下,让这起书墨案由三法司会审。”梁知远拱手埋头,语声铿锵,似有一份祈求。
“这无缘无故的,人在诏狱,我如何能随意将人交由三法司会审?总得有理。”龚顺礼依旧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梁知远旋即递上一份文书,那是他在最短时间内查出的问题,龚顺礼看文书的同时,梁知远瞥了一眼案几。
“阁老,原来您也喜欢吃梅菜扣肉饼?”梁知远漫不经心地询问了一句。
“你不是知道我就好这口么,朝堂上还不少人曾揶揄过我。”龚顺礼翻着文书仔细看了看,随意应了声。
“诏狱里那个女书商也爱吃梅菜扣肉饼。”梁知远轻轻地说了一句,龚顺礼瞬间抬头看向他。
梁知远这句话是试探,亦是考验。
“不过这世间有人口味爱好相似,也不足为怪。”梁知远补了一句,又递去一张画像。
为了争得龚顺礼支持,他务必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所有信息,以最快捷的方式呈现,所以,他画了一张沈书韫的画像。
龚顺礼打开画像的一瞬间,神色有些慌张。
这日下午,诏狱里惨叫声不断,沈书韫内心的恐惧,达到了一个新高点。
两个身穿黑色着装的人开了牢房锁。
“起来,轮到你了。”
粗暴的声音传至耳边,尚来不及缓慢起身,就一把被人提抓站立,手臂的痛感随之袭来。
脑子里冲出的想法,便是“轮着我去阎王殿,我快死了吗?”
进来到现在一直没有吃饭喝水的缘故,起来的一瞬,眼前黑了一片,摇晃着又要倒下。
一个狱卒背后一锤砸来,强烈的痛感和眩晕,让本就昏暗的目光,变得更加漆黑。
来不及清醒,沈书韫己被人叉着拖走了,一路上脑袋昏昏沉沉,目之所及,皆是一扇又一扇铁制的牢门,还有不绝于耳的惨叫声。
惨叫声由近及远,那一排牢门,亦在眼前逐渐消失,沈书韫被忽然的光亮刺痛了眼,不免闭了闭眼。
再次睁开眼时,四盆炭火摆放在自己四周,熊熊燃烧着,借着这样明亮的火光,沈书韫看清楚了。
她如今身在一间四方四正的屋子里,被人架在了一个类似十字架的木桩上绑着。
就在她审视四周时,狱卒甚至还在对她进行五花大绑,绳子每勒一次上身,痛感就多增加一下。
正对面有三个人,想来中间坐着的那个是主审。
“说,你是哪里来的细作?”那个主审的男人开口训斥道。
沈书韫脖颈亦被勒住,除了喉咙,就连额间中部一根麻绳都将其勒了勒,以至于她只能对着主审。
她听不明白,但不影响她说实话,“我不是细作,我是‘七雅书铺’的掌柜。”此时的柔声,主审显然不满意。
站立身旁的狱卒忽地转身。
“啪!”
一个巴掌重重地摔在沈书韫脸上,顿时口里冒出一股血腥味儿。
脸骨头震颤地疼至心脏。
主审左右转头,放肆又小声说道,“你来了这,它们都是一一伺候你的。”
沈书韫余光里左右两侧皆是五花八门的各种刑具,穿甲的、竹签派、钢锯子、铁棒槌、八爪刀……
满目刑具,此刻在沈书韫眼里,不亚于满目死亡信号,反正都要去阎王爷那里报道了,人生不过三万天,怕死也是死,不怕死也是死,既然横竖都是死,不如死前痛快一把。
“大人,我还没有成过亲,能不能让我和我的情郎见见,否则,我在阎王殿亦会遗憾,我怕到时候忍不住来找你们。”
话音刚落,审讯房瞬间爆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就连毫无表情,形同木偶人,立于两侧的狱卒此时都咧嘴朝着她瞪大眼。
“哈哈哈哈哈。”
“小娘子这是发春了吧?都死到临头了,还想着那事,哈哈哈哈。”主审终于放下他翘着的二郎腿,起身朝着沈书韫走来。
下巴被人摸了摸,又捏了捏,耳边响起,“仔细看,这小娘子的确长得不赖。”
随即,一阵风过来,这是主审身上衣襟在他转身时用力扇出来的。
“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南朝诏狱,岂是你儿戏之所?”
另一侧。
宋然不知沈书韫此时正被审讯,他公然硬闯诏狱,被北镇抚司之人抓去了羁押室,虽未被用刑,但被拘留数日显然是逃不掉的。
北镇抚司诏狱只管与天子相关的案件,对宋然这样的小喽喽往常亦不是没遇见过,大多都是关押数日后,查明与案件无关,自然会被遣放。
因为锦衣卫代表皇帝,锦衣卫下的北镇抚司虽霸道,但总是不能给皇帝随意留下一个滥杀无辜的官衙机构。
为了第一时间能将沈书韫从诏狱里捞出来,梁知远去龚顺礼府上时,就先去了一趟诏狱。
原则上,北镇抚司诏狱不需要忌惮任何南朝官员,因为他们只需要对皇帝一人负责,那日午时刚过,梁知远只身一人出现在了诏狱门口。
门口的狱卒见了他,接过他带来的文书进门传话。
诏狱二字旁是威严的龙头环绕,满壁的浮雕爬满了各种猛兽,一眼望去,大门里漆黑不见底,就好似进了这诏狱的人的命运写照。
梁知远有些害怕,他害怕再也见不到沈书韫,这一路走来,他还未曾好好与她表达自己的心意。
可人有时候,就是即将失去时,才觉悟珍惜二字。
要是这一次,救不了她,我该如何同申夫子交代?
诏狱的人始终未理会梁知远,左等右等,梁知远只能离开,因为他未时必定要去龚府,请求龚阁老出面。
梁知远还在龚顺礼书房内。
“阁老,那个女书商有可能是您消失了整整十七年的女儿。”
龚顺礼听罢,大惊失色,“不可能,她早死了!”
“我查到了一些与您有关的......”
龚顺礼听完,惊愕不已,无论真假,到底人得先活着。
“来您这儿之前,我已经递去了三法司会审的文书。”梁知远平静地说道。
“你这是作假!”龚顺礼脸色愠怒。
[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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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你造假我受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