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上,一时间来了一群玄色着装之人,列队将所有参与“鉴版大会”的匠人围了起来。
旋即,另一侧三人队伍从西侧彩棚下的小门,端了一盆炭火至评审台处,炭火熊熊燃烧,炭盆里的火星子已开始四处逃窜,只见着玄色衣冠之人,轻轻蘸了蘸墨汁,正要去炭火上灼烧……
这一举动,让所有人目瞪口呆,没有人知道这是在做什么。
另一侧众目睽睽之下,周海源再次登高,双手虚往下压,语气凝重。
“......倘若‘七雅书铺’沈掌柜所用的墨汁确实含有硝矾,朝廷绝不姑息,但每一个参与竞技的匠人,都是我南朝不可多得的匠人,为了确保公平公正,此事,我们将邀请钦天监和太医院,协助查验硝矾是否真实存在于墨汁当中。”
广场上,公主正要伸手过去拽梁知远衣角,虚晃两下,见空无衣物,转头一看,亦不知梁知远去了何处。
沈书韫眼下依旧相信朗朗乾坤,清者自能逢凶化吉,也相信南朝临京腌臜之事,尚且不会这么明目张胆,于是,双手负前,静静地看着评审台中央那一盆炭火。
苏二娘见状,胸口嘭嘭直跳,一旁的阮怜意伸手扶住差点往后倒的她,平日里相互怼脸的柳摇金此时亦暂时摒弃前嫌,挪步靠近苏二娘,给了她依靠。
今日不知是哪里还在烧香祭祀,伴着秋风送来了阵阵香火味儿,众人在五城兵马司士兵层层围栏中,集体沉默,似统一在等待检验结果。
钦天监,本是南朝一个观测天象为主的机构,可它下属的回回科主管明矾硝石一类的检验与使用,鉴别这类东西,除了常用的火烧外,还会用特殊用液进行溶解。
由于墨汁本就是液状,因此,对这类检验,就换做火烧,准确性更为可靠。
除了钦天监,像“鉴版大会”这样盛大的活动,太医院亦会作为后勤,时刻待命,按沈书韫的说法,当初用到了植物提炼而至粘合剂,自然太医院亦会参与鉴定工作,太医院主要鉴定其安全性与毒理性是否存在。
而太医院判定手法,除了会仔细辨别气味与性状,可能还会用墨汁喂养小老鼠,或涂抹于皮肤,观察其中是否中毒,或存在刺激回应。
评审人员与周海源一样行交头接耳,一时间在台上热烈讨论着,往年从未遇到这般情况,周海源朝西侧彩棚和台下看了几眼。
旋即,又回到主持台,阻止了钦天监的举动,神色坚定地说道0,“兹事体大,关系朝廷体统与士子安危,为了安全与公平起见,本官自会即刻取样,移送钦天监与太医院会同查验,在结果出来以前,‘七雅书铺’的速干墨,暂不予以评鉴。”
“至于‘鉴版大会’最终谁能摘得桂冠,原本这是最后环节,待太医院与钦天监检验完毕,礼部自会第一时间放榜告知,至于大会表彰环节,也自会选择最合适的方式进行,今年的‘鉴版大会’到此,告一段落......”
“当当当!”
贡院广场上的钟声又激烈地响了起来,这是正是宣告一年一度“鉴版大会”结束。
“方才不是在做鉴定嘛,怎么又收回了?搞甚?”
“今年真是的,都没见着谁赢了,下次再也不看了。”
“谁说不是,白瞎了这么多时间。”
“要不我们来赌赌到底谁会赢?”
“那个巨型雕版?”
“也不一定,说不定那个娘子会胜。”
“她不坐牢都算好的了,还摘得桂冠,开玩笑!”
......
人群中熙熙攘攘,人头攒动,自然也少不了人们议论纷纷。
“书韫!大妹子!”苏二娘在“七雅书铺”展位上朝着沈书韫大声疾呼,阮怜意长长地叹息了两口,柳摇金手里的团扇不再摇动,拽着阿香开始收拾展位。
人群各自散去。
一间昏蒙蒙的空屋子。
门被撞开。
两个男子和一个女子进来了,他们之间显然不是什么朋友关系,男子反手缚着女子两手腕。
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七雅书铺”的沈书韫,两男子将麻绳一圈一圈绕开,随即,将她“砰”一声丢了进去。
这间屋子是南朝北镇抚司诏狱其中的一间牢房,沈书韫被关押在此,屋里没有任何声响,甚至没有一声求饶,更没有一句喊冤。
就这样静静地,如同这漆黑的夜晚这般安静沉着,每间牢房通常都有两名卫使看管,夜半时分,卫使甚至就屋里那个奇怪的女子一番歇斯底里。
“你知道犯啥事儿不?”脸上有一条刀疤的男子,主动开始了八卦。
另一个朝着左右两侧贼溜溜看了几眼,随即压低声音,“听说是下毒。”
“不过看上去长得还是挺俊,可惜哩。”
......
“七雅书铺”和“梅花苑”那一夜,整整灯火明亮,没有一个人能睡着觉。
一场盛大的文化活动,即将揭晓话花落谁家的时候,不成发生了这样一件事情,没有人能想到,即便能提前预知,又能奈何。
“福之祸之所依,我们自己先不要乱了阵脚,明日书铺照样开门做生意。”寻常温柔沉静的阮怜意说道。
遇见这等事,书铺瞬间没了主心骨。
阿香与周越太小,苏二娘见沈书韫被锦衣卫的人带走,当场就紧张得晕了下去,她向来没有经历过这般场合,对官员尚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害怕。
眼下只有柳摇金和自己支撑书铺,柳摇金性情有些急躁泼辣,大事面前,周全不足。
阮怜意知晓,眼下只有她自己把书铺的事儿揽过来,才是对书韫最大的帮助。
“明日还会有人来书铺吗?”阿香胆战心惊地小声问,转眸又看向案几旁的《案中姻缘》。
阮怜意看着一个两个垂头丧气,有些气恼,“不管有没有人,我们得把书铺守好,这是书韫的命,等她出来,完璧归赵。”
柳摇金垂目耷拉着一张脸,扇子亦搁一旁,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口问道,“可北镇抚司的诏狱,进去几乎就没有再出来的嚒,可书韫定是被人陷害,我们要想办法救她,想办法,想办法……”
苏二娘和阿香俩人抱在一起抽抽噎噎还在哭,几人一盏茶的功夫,才反应过来,几乎同时叫了出来,“周越。”
周越是礼部侍郎周海源的女儿,她出面向自己父亲求饶或者帮个忙,沈书韫定还有一线生机。
周越沉默,没有回应,阿香扶袖欲去拉她,劝她救救沈书韫,她刚要伸手,被柳摇金和阮怜意眼神制止了。
寅时的梆子声刚刚敲响,“七雅书铺”大门突然被掀开,进来了一个肃北人。
他就是贡院广场西侧彩棚上手持铜镜的男子,当他窜进来时,一身异邦之味,瞬间填满书铺,身后还跟了两个随从。
他用蹩脚的临京话只说了一句,“我可以救她,只要你们答应我一个条件......”
人走后,周越从角落里,径直往房间塌上蒙头大睡,阿香见状,正要发作,柳摇金拉住她,“给她一点时间,这人到底救不救,全凭良心嚒。”
这一夜,梁知远彻夜未眠,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一旦被带入北镇抚司意味着什么,南朝历史上,能从北镇抚司诏狱里活着出来的几乎没有。
他坐在案几前,反复推演如何才能救沈书韫,白日里,贡院广场上,所有匠人原地待命,等待太医院和钦天监给出的检测结果。
而两边检测结果出来,皆证明“七雅书铺”沈书韫所用的速干墨是有毒的,用炭火烤验的墨汁,竟呈紫色。
而太医院,无论是用小老鼠测试墨汁毒性,还是用植物析出液体,都指向速干墨所用的汁液是有毒,而且还是一种剧毒,关于是何种剧毒,太医院正在全力找出。
速干墨是沈书韫自己亲手调制,亲自带去的,这样一场盛大的文化活动,说得更直白一点,倘若真评判出创新工艺,首先运用的,定是南朝朝务系统,有时甚至是皇帝本人。
南朝子民、番邦人士都集体参与的盛会,出了这样的事情,自然第一时间传入了皇帝的耳朵里,皇帝一怒之下,要求锦衣卫亲办此事,不得有误。
一时间,戒严森森,下令将沈书韫押入诏狱,等待彻查。
果不其然,还未等到第二日辰时,“七雅书铺”便被查封。
好在书铺和住舍分开,对面的“梅花苑”至少未被查封,众人尚有一个落脚地。
梁知远在“七雅书铺”尚未被查封之前,去书铺里仔仔细细搜寻了一番,并未见到沈书韫当时调制墨汁的材料。
询问了众人,众人亦一头雾水,表达寻常她准备“鉴版大会”都是她自己默默在准备,而他们主要负责书铺的日常运营,以及近来《案中姻缘》的发售。
公主那一夜亦辗转难眠,她想去向父皇求情,可自己的婚事尚前途未卜,眼下不敢轻易向皇帝提任何要求。
于是,第二天早早地就来到“梅花苑”。
北镇抚司诏狱,路道狭长,牢房里昏暗灰蒙,沈书韫静静地看着地上置放的粗食汤水,忍不住流下眼泪。
就在此时,北镇抚司门前竟来了一个意想不到之人,说是要救沈书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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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北镇抚司诏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