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到来,丰收近在眼前,每年这个时候,朝廷亦会十分重视这样的季节。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为了祈祷南朝年年有个好收成,皇帝常常会带着大臣们,向皇天后土,苍穹之巅祈祷,请求上天继续赐予南朝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这一日,正午门前,浩浩荡荡的人群列队站立,不计其数的卫士在广场上引导,维持秩序。
皇帝一人手持三炷香烟,双眼紧闭,望向天际,嘴里振振有词,而后匍匐拜地。
无论你是万人之上,还是万人之下,在神灵祖宗门下,皆是虔诚信徒。
梁知远亦着玄色官服,列于百官当中,也就是这一天,南朝诏狱默默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之事。
除了梁知远在,阁老重臣也都在人群中,亦包括龚顺礼这个新任阁老,新官上任,自然常常伴驾左右,以固帝心。
往年,这样重要的场合,内眷亦要在自家祠堂里祭祀自己的祖宗和仙家神灵。
今年亦不例外。
龚府内,青烟寥寥。
“天地君亲”四个大字,赫然竖立在一座凌然威严的大堂内,一个盛装打扮的中年妇孺在前,跪于蒲团之上,手里的三炷香,环绕向上,似乎在认真替她向天地神灵与十八代祖宗,传递她对整个龚府的愿念。
后面跪着一众女眷,皆匍匐于地。
这座大堂是龚府的祠堂,简庄大气,不失贵仪,坐落在一片松树装点的庭院里。
远远望去,郁郁葱挺拔向上的松树,像至忠至诚的千年卫士一般,守护者龚家的祠堂,亦守护着龚家的未来。
当然,还守护者里边儿一方特别的牌位。
一声狗叫打破了宁静。
祠堂外,一只棕色卷毛的小狗,在地上掏玩着松球,向前向左向右疯跑,玩儿得不亦乐乎,高兴之余,在这庄严肃穆的龚家里,竟“汪汪汪”叫了起来。
龚夫人缓缓起身,猛然睁眼,手里的三炷香晃动了几下。
“来人!这狗破了龚府规矩。”
临近祠堂大门跪着的一个下人,小声领命,“是,夫人。”
龚府内,祭祀结束,龚夫人在众人搀扶下,回了“嘉禾堂”,亦是龚顺礼与她的居所,龚夫人刚退却祭祀衣裳,门外便响起了哭闹声。
“娘,你为何这么狠心?那是我的发财,你为何让人溺死,你好狠的心。”
龚湘晨从门外,愤怒又委屈地伸手横抹一把,另一只手指着她,定要一个说法的架势。
嬷嬷见状,赶忙过去握了握龚湘晨的手臂,让其放了下去。
“什么乱七八糟,一个阁老的女儿,你这样有**份,知错吗?”龚夫人端起一盏茶,抿了一口,脸上未见一丝表情,冷了一眼说道。
祠堂的香火盘旋在龚府上空,空气里尚能闻着若有若无的味儿。
“我们龚府,对外向来以仁义宽厚待人,为何你就容不下发财。”龚湘晨努力瞪大双眼,以质问到口气继续大声说道。
这是她的爱犬,这一次她想任性一回。
“夫人,发财是不久前姑娘从外边买回来的一只小狗。”嬷嬷从旁轻言细语地补充了一句。
放下茶盏,龚夫人忽地露出以往常年挂在脸上的笑容,瞬间又以慈爱的目光看向龚湘晨。
“来,到娘这儿来,一条狗而已,何必生这么大气,你喜欢狗,我差人给你多买几只回来。”龚夫人单手伸出去,示意要揽她入怀。
龚湘晨听她这么一说,火气顿时消了不少,挪着脚步往前,“可是,我就喜欢发财。”
龚夫人见她逐渐靠近自己,一把将她抱在一侧,轻柔温和的语气,“你记住了,好狗不挡道,凡是误了我龚家之事,无论你多喜欢,都要忍痛割爱,以龚家为主,大局是你时刻要铭记于心的。”
龚夫人伸手替龚湘晨拭去挂在脸上的余泪。
龚湘晨此刻像一只温顺的绵羊,这是龚夫人高明之处,她能让每一股怒气和不满,于悄然间烟消云散。
“你派人去多买几只小狗回来给小姐作伴,记着好生找人看管。”龚夫人对一旁的嬷嬷吩咐道。
嬷嬷接了命令,当场差人带小姐出府采买,龚湘晨瞬间从失去发财的悲伤中抽了出来,同两个丫鬟与小厮出街去了。
打发完龚湘晨,龚夫人示意将房门紧闭,瞥了一眼嬷嬷,冷声道,“那个丫头还有生还的可能性么?”
“回禀夫人,那个丫头今日就要被诏狱提审,想要从诏狱里出来,等于从阎王爷手里回阳间。”
龚夫人伸手指了指不远处一个紫檀木盒子,示意嬷嬷打开。
“将这些全部送去,替我好好感谢,这事办得不错,事成之后,还有奖赏。”
“是,夫人。”
午门秋祭结束后,百官各回各的府衙,处理相关公务。
御书房内,一派严肃凌然。
礼部尚书裴冬凌的头尤其埋得深沉,好似脖颈上挂了千斤巨石,目之所及,只剩下余光里一片明黄龙袍。
“裴爱卿,‘鉴版大会’结果如何?”皇帝语气沉着,询问道。
司礼监相公公旋即递上关于今年“鉴版大会”的奏本。
裴冬凌伸手扶了扶额间的汗,还来不及答话,皇帝又轻描淡写地添了一句。
“看来,今年的秋高气爽还未送至裴府,赐扇!”
听到此,裴冬凌双膝“咚”下跪,双手伸直朝前,将头埋得几乎要钻进那青砖里,声音颤颤巍巍,“请皇上责罚,微臣办事不利,以至唐突了我朝盛会。”
司礼监张公公此时亦跪了下来,尖声尖气,“请皇上责罚。”
作为“鉴版大会”评审,这点自觉性尚且是有的。
一旁的龚阁老、唐国公、八王、陈王以及梁知远等人,亦纷纷下跪,请皇上责罚。
虽说“鉴版大会”是礼部主办,可协办的官衙机构多达几十个,算起来,一场南朝盛会几乎牵扯了整个南朝文武体系。
“陛下,臣有话说。”
这是梁知远的声音,都察院对于参与这场活动的所有官员,具有监视权,都察院之于南朝,等于千里耳至于皇帝。
“讲!”
皇帝没有回复多余的一个字,众人已从这个字的语气、说话节奏,以及语音长短,辨别出皇帝势要兴师问罪,但还在权衡。
这个节骨眼,其余人心里都在嘀咕,梁知远到底还是年轻,此时撞上皇帝的火口上,亦前途未卜。
梁知远语气镇静,“启禀陛下,‘鉴版大会’微臣一直在场,所有环节皆符礼仪制度,偏生最后环节出了岔子,可眼下疑犯直接被扣在北镇抚司,疑犯又是女子,重压之下,恐会生出冤假错案,我想这亦不是陛下本意。”
“你在教朕如何做事?”皇帝斜眯眼看向梁知远,头顶上似乎窜上一股烟。
“微臣不敢,微臣不过是想替陛下分忧,况且,疑犯所谓的创新,并未推广运用至朝务系统,眼下并未构成侵犯天家,危害南朝一说。”梁知远在此关头不怕死地据理力争。
要知道,皇帝一念之差,梁知远就能生死一线,发配通县近在咫尺的前车之鉴,可沈书韫尚且关在诏狱,生死未卜,她触碰的又是皇家最盛大的文化活动。
只有从皇帝这里着手,才是最快最直接救人的方式,至于接下来的每一步,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倘若沈书韫待在诏狱多一天,梁知远担心北镇抚司的人对她严刑拷打,没有人能经受那般酷刑。
“都起来。”皇帝平静的语气与神色,看不出太多波澜。
刚刚站直腰身的龚顺礼,拱手向前,温和道,“南朝女匠人算是稀有,倘若我朝真要百花齐放,恳请陛下三思。”
众人见龚顺礼如此,有些惊讶,仅仅一介女流,竟让堂堂阁老为之求情说话,传出去亦是一大要闻。
果不其然,重臣刚从御书房走出,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龚顺礼为小书女讲话,不知为谁倾倒了出去。
一时间,小报都刻印了出来,传遍临京大街小巷,成为谈资。
坊间传闻的内容,大多经过夸张的加工点缀,可谓五花八门,一不小心还传进了龚夫人耳朵里……
书行厅堂内,“隆德书坊”的赵掌柜一脸灿烂,差人将笔墨纸砚等物品,送至书行,以示感谢。
“多谢行首当初指点一二,这次‘鉴版大会’我‘隆德书坊’适才摘得桂冠,赵某感激不尽。”赵掌柜一脸春风得意。
可谢通明的脸色却扑朔迷离,那颗往日红彤新鲜的枣糕头,今日看上去好像打了霜,添了一份暗红,语声亦不太好。
“这些我替书行收下了,至于你送我府里的,都给我退回去!”
“别介啊,行首,要不是您从中援助,今年我坊张三峰不一定能赢过‘七雅书铺’沈书韫,赵某向来知恩图报,亦知其中厉害。”
谢通明冷冷地看了一眼赵掌柜,摇了摇枣糕头,深深叹了口气,指着抬来的一堆礼,“你这叫知厉害?知进退?我就差点被你害死。”
“眼下‘鉴版大会’虽碍于给南朝子民一个交代,宣布了今年摘得桂冠是你‘隆德书坊’,但沈书韫案子尚未了结,变数随时可能,甚至还会火烧你我,懂吗?”
听谢通明这么一说,赵掌柜脸色恍然见阴沉了下去。
诏狱门口,宋然已被北镇抚司的人扣押了,理由就是严重干扰公务。
可在晦暗不明的诏狱牢房里,沈书韫毫不知情,她亦不知外面发生了何事,究竟有谁在为自己奔走,更不知宋然为了她硬闯北镇抚司,已被抓去了隔壁。
诏狱不得探视、不许发出请求,等于一旦进入诏狱之人,一只手已给了阴司的黑白无常。
随着时间静静流淌,沈书韫不知外面几时几刻,心底逐渐生出了深深的后怕。
她陷入了深思。
她第一次害怕死。
伸进袖口摸了摸梁知远那一日塞给她的玉环。
“他能救我出去吗?”
明天见[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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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前路生死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