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食结束,李随虞没提出告辞,沈清黎便邀他书房一坐,两人也算是自幼一起长大,很多沈清黎不方便出面的事情都是由李随虞替她。
仆从早早整理好了书房,金色的镂空缠枝莲纹香炉燃了清新的莲香。书桌下首安置了一方小塌,榻上摆了一方棋桌。
李随虞跟在沈清黎身后进了门,侍候的仆从恭顺且沉默地关上门,走到远处继续守着。
“手谈一局?”
沈清黎撩开宽大的烟青色绣灰白仙鹤裙摆,盘腿坐上塌。见李随虞愣在原地,嫩白指尖捏着莹润黑子,极致的黑与白交错,沈清黎转身看向李随虞,桃花眼清润明亮,李随虞一时分不清玉石制成的棋子和沈清黎的眸子谁更清透。
“虞表兄?”
沈清黎皱眉,准备说些什么,还未开口便瞧见李随虞走近,转瞬又眉开眼笑起来。
落子无声。
棋局之上,黑子与白子厮杀正酣,李随虞捏着白子,正犹疑着如何落子,耳畔忽而传来一声低喃:“虞表兄,你去见过那个孩子吗?”
李随虞一怔,良久视线才从棋盘慢慢移向对面的沈清黎,“长得很像你。”
崔洵之将他养的很好。
他有着和他母亲如出一辙的精致眉眼,盯着你看的时候,很容易让人想起他的母亲。李随虞第一次偷偷去看他时,未满周岁的小孩,圆溜溜的眼睛里盛满了好奇,在看清李随虞的面容后笑得特别开心,伸着软乎乎的小手努力去抓李随虞的头发。
李随虞很难形容那一刻自己是什么心情。
心里的某个角落异常柔软。
同时还有点酸涩,这就是她同别人的孩子啊!
“我想见见他。”沈清黎抬起头,对上李随虞的眼,祈求道:“表兄。”
李随虞盯着沈清黎,没多久就败下阵来,狼狈地移开眼,点头应了下来。
拒绝一个从来没拒绝过的人很难的。
鉴于沈清黎即将外出祈福一个月,李随虞便想着让她在祈福前见一眼那个孩子。
承平。
沈清黎纠正道:
“那个孩子叫承平。”他生于去岁冬日,随着他的降生一起到来的是大雍在北疆的战事捷报以及镇北侯的死讯。
天下太平,国境无忧。这是沈清黎与崔洵之的共同愿景。
***
出发前往法华寺的前一天,李随虞终于递了消息过来。
贴身伺候的婢女连忙张罗着帮沈清黎重新梳妆,繁复的宫裙不适合行动。不知道李随虞用了什么法子支开了崔洵之,也不知可以支开多久。
小心使得万年船。
崔洵之的宅邸位于城西,李随虞搀着沈清黎下车后,等在后门的小厮立刻迎上来见礼。
“起身吧。”沈清黎抬手,此刻心情迫切的她不想浪费一点时间。
崔洵之的宅子不大,三进出的小院,在侍从的指引下,沈清黎很快就来到了陆承平居住的正房。事实上,这也是崔洵之住的屋子。
屋子很宽敞,两侧各有一间耳房,东侧被崔洵之用作了书房,西侧则是做了卧室。沈清黎穿过游廊时见东厢房内有光透出问了一嘴,“东厢房住的是崔洵之的母亲?”
“回禀公主,是的。”侍从态度恭敬,回答间步履不停,和沈清黎解释:“老夫人前段时间精神不太好,殿下请来的太医给老夫人开了些安神的药物,刚刚用完汤药歇下。”
沈清黎点点头,崔洵之的母亲孙氏是个善良的人,沈清黎很喜欢她。
到了正房,乳娘等人自觉退至屋外,贴心地将门合上给这对母子,舅甥留下私密空间。
陆承平午后睡了一觉,此时正精神。沈清黎有些近乡情怯般得拉住李随虞的衣袖,洁白的齿贝咬着红润的下唇,湿漉漉的眼睛盯着摇篮里的孩子,脚下却不敢前进一步。
心里叹了口气,李随虞握着沈清黎的手腕,牵着她一步一步走进,“阿黎,你不想见一见吗,他已经六个多月了。”
“抱抱他吧。”李随虞抱起摇篮盯着沈清黎笑的孩子,忍住万千柔思,将孩子递至她怀里,“承平满月后就再没见过你了,但是你瞧,他还记得你呢!”
沈清黎愣愣地垂首,与她如出一辙的桃花眼此时笑眯成一条线,粉嫩的牙床暴露在外。
“怎么和他爹一个傻样。”
手却诚实地抱上怀中的幼子。
依稀记得她还在青州的那段时光,这孩子刚刚出生,小小一个窝在她臂弯,那会儿他也不爱哭,每天睡醒后就睁着眼睛盯着她看,只有崔洵之逗他,他才会分些视线给他父亲。
怎么会有这么乖的小孩呀!
沈清黎怜惜地亲了亲婴儿的额头,温热的泪顺着弯弯的捷羽滴落在地,怀中的幼子咿咿呀呀地举着白嫩的双手想要抱住母亲,反被母亲抱的更紧了些。
这场重逢,于她们二人而言来的都太晚了。
李随虞一直没吭声打破母子两难得的温情时光,直到外面传来一阵低低得敲门声,他神色立刻正经起来,“阿黎,我们该走了。”
“嗯。”
那是约好的记号,代表着崔洵之的车马即将驶入巷口。
沈清黎红着眼眶将孩子放回摇篮,起身时头皮一阵刺痛,她偏头看了一眼发现幼子不知何时攥住了她的一缕发。小家伙不知道母亲要离开,还乐呵着。沈清黎心软了又软,捉住攥着发丝的那只小手,吻了吻,轻声哄着他松开。
临走前又几度回首,最终还是被李随虞牵着出了门。小小的承平可能感知到母亲再一次将他抛下,突然扯着嗓子大哭起来,沈清黎和李随虞心里俱是一紧,尤其是沈清黎,心里恨不得立刻回去抱着孩子哄他开心。
残存的理智又在拉着她,得赶紧回去了,这么大的哭声崔洵之的母亲一定会被吵醒,崔洵之也已在回来的路上,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她闭上眼,强逼着自己狠下心。
***
就在她们刚刚走出侧门,门栓刚刚落下,崔洵之的母亲刚好走到正房门口,刚踏进门槛,就听见身后球传来儿子的清冽低沉得声音,“母亲——”
孙氏回头,瞧见刚下值的崔洵之穿着一身浅绿色罩乌色纱衣的官袍,腰系九跨银带,廊下灯火映照着他如刀削斧凿般精致的眉眼。许是听见承平的哭声,走路很急,但不减其清贵风姿。
“怎么今日这么迟才回府?”
崔洵之很快走到孙氏旁边,他眼睛快速扫了一眼室内,乳娘早早便抱起承平轻声哄着,他暂放下心来,回答孙氏的问话:“今日整理卷宗有些耽误时间了。”
自上次翰林院一事之后,他便被调去了大理寺。
之前太子招揽他时,他曾听崔延修同他说起过,如今刑部是四皇子的人。从调令下来的那刻起,他便清楚了这是四皇子的手笔,将他调去刑部,一是想让崔洵之为他所用,若是招揽不到,留在眼皮底下,说不定将来还可寻个过错将崔延修一起拉下马来。
崔洵之与崔延修虽是同族但并不亲近,他不愿意因崔延修而被拉入皇权的争夺中,但是既然四皇子递了机会来,他也不会傻傻地拒绝,至于谁给谁做了嫁衣,这谁能说得准呢?
说完,他走进屋内,从乳娘手里接过孩子,只是刚一抱进怀中,鼻端隐约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
崔洵之眸子暗了暗,不动声色地低头又嗅了一下,离承平越近,这股香味越发清晰。
他不动神色地开口询问,“今日小少爷可有接触过什么人?”
“回禀少爷,今日就老夫人和老奴近过少爷的身。”乳娘莫名,不清楚主家为何突然问起。
“怎么了,二郎,可是有什么问题?”孙氏不明所以。
“无事,母亲,儿子就随便问问。”
崔洵之垂下眸子,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霾。
这香味分明……
虽已过去半年,但是他不会闻错的,是那人身上独有的香味,曾经日日伴他入眠。
所以是她来了吗?
她心里也是挂念着我们父子的对吧!
只要想到这种可能,崔洵之整个人激动得近乎颤抖。他猛地抬起头,透红的眼眶直愣愣地看着孙氏,想要告诉母亲,他没有被抛弃,可几度张口都说不出话来,最终哽咽着,把脸埋进承平的衣服里。
许是感知到父亲的悲伤,才平息了没多久的承平也跟着又开始哭。
“老夫人,这——”乳娘求助地看向孙氏,小殿下哭得厉害,可她又不能直接从崔洵之的怀里将孩子抢出来。此外她还有些忐忑,这崔氏郎君回来见了小殿下就问今日是否有人接触过小殿下,往日他可从未过闻过,只今日主子过来了一趟。她有些担心这位郎君是否察觉到了什么。
“方氏你先出去吧。”孙氏察觉到儿子情绪的不对劲,开口将人打发出去。
奶娘方氏犹疑着又看向崔洵之,慢腾腾退了出去。
离得远了,乳娘一改畏缩模样,走路风驰电掣,恨不得脚踩风火轮,就这么一路到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没多一会儿,她又走了出来,观察了一下四周没见到崔洵之和孙氏的身影,这才放下心。
她谨慎地一路行至马厩处,四处望了望,从怀里掏出一个棕色竹筒似的物件,递给每日驾车接送崔洵之的马夫。
“想办法明日将这封信递出去。”
这个家,除了小崔和小崔的母亲,其余人都有门路联系上小沈呢(仅传递消息)
小崔还不努力讨好员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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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承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