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日宴设在了水榭上,虽然是春日没有荷花,但微风习习,烟柳画桥也别有一番景致。
陆濯和谢锦随着人群共同落座,谢锦凑到他近前:“谨行,你是怎么注意到他作弊的?”
“其实我也是猜的,刘柏在提出飞花令时,先看了自己的扇子,才开了口。”
“而且从围观人群中恰好盯上了那位夫子,根本就没有任何挑选的痕迹,选的理由也是拙劣得可怜。”
陆濯轻笑:“于是我试探了他一下,果不其然,我提到要折扇时,他的目光闪动了。”
谢锦一回想刚刚刘柏的样子,觉得确实漏洞百出。
“谨行,你都知道他作弊了,还敢和他玩,不担心会输吗?”
“诗文的话我是有这个自信的。”
“哦,谨行,你今日好像比往日要高调些,是因为高中了贡士吗?”
陆濯颔首:“要显示出自己的才华来,才能在殿试中更有胜算些。”
“而且……”陆濯凑近了些:“我们都要定亲了,我也要给你长脸。”
听到“定亲”两个字,谢锦心里又有些热了起来,借着宽大的衣服袍袖的遮挡,他勾住了对方的手指。
见对方没有挣扎,只是和他面不改色的并排走着,只是眼睛专注的看着前方,没再看他。
这件大袖子的衣服果然没穿错,谢锦美滋滋的想着。
到了水榭上,谢锦拉着陆濯在靠前的案几后坐下,勾着的手也一直没有松开过。
待到众人落座,主位上的人才姗姗来迟,今年的春日宴主持是位内阁学士,这人陆濯见过,他们科考的考官之一,据说参与了出题。
只见他盘坐在案几前,举起一杯酒,摸着胡子笑呵呵的道:“今日良辰,群贤毕至,当浮一大白!”随后一饮而尽。
众人也纷纷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随着这位学士祝酒词和一杯酒饮尽,这场春日宴正式开始了。
之前那场飞花令让记住陆濯的人不少,现在过来敬酒攀谈的人很多,以至于陆濯身边始终三三两两的围着人。
谢锦在桌下拉了拉陆濯的袖子,示意他别和多了。
终于等到身边这几个喝酒攀谈的人离开,陆濯才转过头看谢锦,将手中的酒杯放下。
看着他面色如常的样子,谢锦刚刚松了口气,就听陆濯凑到他耳边道:“佑安,我醉了。”
湿热的呼吸伴着酒香打在谢锦的耳侧,谢锦感觉自己的耳朵一下子就烧了起来,他一把将陆濯推远了些:“这么多人呢,凑这么近干嘛!?”
谢锦这回是真确定他喝醉了,陆濯这样的人是不会在外人前和他这般忽然亲近的,他平日常和狐朋狗友去喝酒,见过不少种喝醉酒人的样子,向他这种只是一语不发老老实实的真没见过。
陆濯被他推开后也没什么反应,只是老老实实坐着,比平时更一丝不苟。
其实陆濯喝的并不多,他没怎么喝过酒,对自己的酒量不敢夸大,即使来找他喝酒的人多,他一次也只是抿一点,总共喝了不到两杯。
刚放下酒杯没多久,就又有过来攀谈的举子,在陆濯再次举起酒杯时,被谢锦拦下了。
他举起酒杯道:“这位举子,谨行是我带过来的,我得把人好好带回去,这杯我替他喝。”
来人当然不介意,他只是愣了一下,没想到谢小公子会亲自来挡酒,谢锦是什么人,他开口当然没有不给面子的,他将酒饮下,又寒暄了几句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后来过来攀谈的人敬的酒被谢锦一一挡下了,后面的人看出他的意图也停了敬酒的打算,而陆濯也一直板板正正地坐着。
酒过三巡,主持的老学士再次举起了酒杯,宣布春日宴的经典环节“词赋擂”正式开始。
主持张罗喝酒,在场自然都要陪上一杯,陆濯也是。
又一杯酒下去,所见的东西都有些微微摇晃,他感受了一下,觉得意识还是清醒的,他怕暴露了丑态,一直绷紧了坐着。
“词赋擂”:顾名思义,就是将词和赋作为打擂的内容,主持做一题引,围绕此题写出一词一赋,由第一任擂主做出词赋,随后人们自行挑战,由在场的所有人评判,将桌上的花投给自己认为写得好的人,胜者为新的擂主。
坐在主位的学士摸了摸胡子,给出了题引:取自《诗经》中的《硕鼠》。
题引给出的瞬间,现场陷入了一阵静默,这一题引起的刁钻,谁不知道当今圣上是励精图治,四海之内海晏河清,如今以《硕鼠》为题引,不管说轻还是说重,不都是打了圣上的脸。
静默了一阵,一位约莫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人站了起来。
他走到宴会的正中央,冲众人躬身行礼,在下姓魏名司乘,不才愿做这第一个擂主。
听到这话,立马有侍者搬来了桌椅和笔墨纸砚。
他提笔便写,似是胸有成竹,少顷过后,待魏司乘放下笔,侍者将他的一词一赋展开到众人眼前。
他选用清平乐作为词牌名,上下两片将前朝官吏横行下的民不聊生与如今的生活进行对比,赞颂了圣朝下百姓的美好生活。
而那篇赋以一个乡野老汉的视角写出了前后两代朝堂统治下生活的变化。
陆濯对这位魏司乘有些印象,也是这届的举子,他写的没有问题,词藻用的华丽,但却除此之外是也没什么值得称赞的,通篇的夸赞,没什么实际。
枪打出头鸟,可也只有出了头才能有被看见的机会,不求有功,但求能被记住,有自知之明,懂得扬长避短,倒是个聪明的。
有些没什么头绪的人看到他写的内容上台效仿,在打败几个人后,被一个看起来很清高的贵族子弟打下了擂。
那人将《硕鼠》看做是居安思危的警醒,比刚刚的要有深度,也更贴合题引,赢得席间众人的赞叹。
这人一上去,就听谢锦介绍了,章玉泽,也是这届的会元,家里世代做官的,确实有几分学识在身上。
场上再次沉寂了片刻,就在陆濯以为没人上去打算自己来的时候,一道清亮的女声在小声窃语的宴会上格外醒目。
“ 会元词赋虽好,却少了几分骨气。”随着声音一并走向前的,是一位身着淡紫色华服都女娘,正是沈青禾。
原本还势在必得章玉泽见到来人却皱了皱眉,知道自己估计该下去了,去年的春日宴这位沈小姐就拆了一位举子的台,词赋直接去贬另一人的词赋,话语毫不客气却字字珠玑,引得满堂叫彩。
沈青禾取过侍者递来的纸笔,提笔便是《满江红》,沈青禾幼年曾经和靖国公在外打过仗,她见过战场的残忍,也知道那些如同硕鼠一样克扣粮饷的贪官有多可恶。
而那篇赋更是中肯,不仅指出了贪官污吏的害处之深,更是胆大的指出了粮草押运系统中的弊端。
漂亮的簪花小楷,却带着几分肃杀。
“好!”在这篇赋呈上来后,这下连老学士都忍不住击节,“沈小姐这赋,着实字字珠玑!
这篇写的着实好,能指出问题,而非大致上的夸夸其谈,就连陆濯也不由得称赞,既赞她的胆识,也赞她的才华。
相比起章会元的带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纸上谈兵,众人分分将桌子上的花投给了打擂的沈青禾。
刚刚的攻擂人理所当然成为了擂主,在众人喝彩声中,陆濯默默地站起身,谢绝了谢锦的搀扶后,他四平八稳的坐到了宴会中的桌子前,拿起了笔。
周围由喧哗变得寂静,众人静静地看着身形如同青竹一般的身影提笔写字,在场的人此时除了谢锦,没人知道,他已经喝醉了。
从提笔到落笔,陆濯中途没有一处停顿,洋洋洒洒上千字,一篇词,一篇赋,一气呵成。
词为《菩萨蛮·书应天河沟村》,赋为《哀民赋》内容尚未看清,只单单是题目,就引得周遭一片哗然。
这种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顶烟上”的行为让在座的皆替他捏了把汗。
与旁人用词抒情,以赋扣题的写法不同,陆濯在词中简明扼要的用隐晦村民关系喻指了朝堂的关系,直接出言讽刺那些如同村口乱嚼舌根子的妇人口中混乱的官场关系。
而赋中却是讲这个因为官斗而间接被剥削的越来越苦的人,写了赈灾的水患的钱被用来买送礼的首饰,写了京城的工匠给故乡捐的钱进了贪官的口袋,写了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静默,满场的静默,陆濯想做官,想出人头地,想去改变这一切,他进了丞相府以后没日没夜的学习更多的东西,他也知道机会的难得,他是河沟村的人,他也是哀民中的一个。
真是醉了,陆濯稳了稳身子,才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可坐在凳子上稳住的身子,站起来终究还是一歪。
谢锦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他身边,见他歪倒,赶紧将他扶住,陆濯却像是累极了,不管不顾地靠在他身上。
还没等到众人放花,谢锦就带着昏昏欲睡的陆濯离开了。
众人仍是静默,没人敢将花放在攻擂者的桌子上。
又过了半晌,擂主将自己桌上的花默默放了上去。
“哈哈哈”见到这一幕的老学士忽然大笑起来,直接举起酒壶灌了一大口,随后又继续大笑着,离开了宴会。
那一天过后,陆濯这个名字和他的词赋,传遍了京城。
有读者在看吗,作者这样就像在玩单机一样啊啊啊啊[合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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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春日宴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