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被宫人拖下去的苏麟。
苏丞相一言不发,然站在他身后的文官沉不住气了。
文官上前一步。
小心翼翼道:“陛下,这般处置是否过重?严法苛刑难免过重,这般折磨不如直接将人直接处死……”
“你在质疑朕?”陆玄珍冷冷看向台下。
文官跪地惶恐道:“臣不敢。”
“要是真不敢,你就不会说了。”
陆玄珍目光从台下每个人脸上轻轻扫过,将他们面上神情悉数收入眼底。
随后冷笑一声:“恐怕质疑朕的人,不只你一个。朕也清楚你们到底在质疑什么、害怕什么。”
“你们当做或许有人也犯下如此罪行,自然是要怕,怕朕哪日就清算到你们自个儿的头上来了。”
陆玄珍目光落回那文官身上。
“既然你敢出这个头,说明你对自己很自信,那朕便叫人好好查一查你,看看你担不担得起这个文官表率。”
话落,文官整个人顿时抖如筛糠。
冯氏向来与苏氏关系密切,他本想借此卖对方个好,将来联姻一事也好商议。
现在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好了,退朝。”
陆玄珍并不在意任何人的脸色,自顾自从龙椅上下来,背着手款步朝外走去。
走到门口,她回头看了眼:“明日午时,城门前行刑,诸位大人务必到场。”
说罢,她迈出了宣政殿大门。
留下一群官员面面相觑。
苏文澜由宫人搀扶着从木凳上起身,跟随陆玄珍的脚步朝外走去。
从苏丞相身旁经过时。
苏文澜微微一笑,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父亲,苏氏这棵大树好像快要倒了。”
苏丞相面色铁青,望向他的眼神仿佛淬了毒,直到苏文澜走出大门,他才低声咒骂了一句。
“……孽子!”
早知今日,就不该留他。
没想到他竟能做到如此地步,没想到他竟敢鱼死网破,没想到他对苏氏一份情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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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文澜出来,就瞧见陆玄珍已坐在轿辇上等待,他上了后面那顶轿辇,队伍才开始动。
走了有一会,他才注意到这不是去养心殿的路,也不是去长春宫的路。
他压下心头疑惑,默默坐在上面。
直到轿辇停在了储秀宫门前。
宫人将他扶下去,他才有机会询问:“陛下,怎么来储秀宫了?”
陆玄珍挥手屏退了宫人。
随后扶住他的胳膊:“许翠芽与连荷叶被朕暂时安置在这里。”
苏文澜借机轻轻靠在她身上。
乖顺点头:“她们可都还好,臣当时只顾着保住她们性命,仓促间也无暇照顾其他。”
“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陆玄珍拍了拍他以示安慰。
说罢,她就牵着他的手往里走,却感到一股阻力,回头就瞧见苏文澜站在原地,似乎不太情愿进去的模样。
她停下来,耐心问:“怎么了?”
苏文澜:“臣……无颜见她们。”
“无妨,她们都是识字明理的女子,你是你,苏氏是苏氏。”陆玄珍说。
苏文澜垂眸:“到底是苏氏对不住他们,臣如此也只能算是将功抵过,只盼她们二人将来能忘掉这段经历。”
陆玄珍笑:“好了,她们一直担心你的安危,既然来了,就快进去让她们瞧瞧你,也好让她们能安心。”
“……那陛下您就这样进去吗?”
苏文澜盯着她袖口看。
陆玄珍顺着他视线低头看去。
一眼瞧见袖口绣着的精致花样。
她顿了顿,才道:“无妨,她们迟早要知道的。”
两人进了储秀宫。
储秀宫内静到落针可闻,里面仿佛空无一人。
直到走到卧房门口,才看到守在外面的老嬷嬷。
陆玄珍问:“她们现下如何了?”
老嬷嬷恭敬回道:“回陛下的话,两位姑娘都在房内休息。”
“你去把她们叫到正厅来。”
陆玄珍带着苏文澜先去了正厅。
当值的宫女刚把茶水端上来,老嬷嬷就带着许翠芽、连荷叶过来了。
两人一见苏文澜,瞬间激动起来。
“苏大人您没事了吗?”
“这可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许翠芽先跑了过来,连荷叶也跟着小跑过来,先前笼罩着她身上的阴郁之气此时全然消散。
苏文澜此时面白如纸,平日红润的嘴唇现在也覆了层白霜,只是他笑容依旧和熙温柔。
“你们都没事吧?”他关心道。
“我们没事,多亏您救了我们。”
许翠芽抢着说,转头她又看向陆玄珍:“也多亏陆大人照顾,荷叶现在也好多了。”
陆玄珍看了看连荷叶,那日空洞的眸子如今已经恢复了些神采。
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许翠芽忽然注意到她胸前绣着的五爪金龙,顿时大惊。
“您、您这是!”
苏文澜适时从旁解释。
“陆大人其实就是当今圣上。”
“您是皇上!”许翠芽震惊看去。
一旁连荷叶扯着她胳膊跪了下去:“民女们此前不知您身份,若有得罪之处还请您恕罪。”
“无妨,都先起来。”
陆玄珍抬手示意,许翠芽还在地上愣着,又被连荷叶一把抓起。
两个小姑娘并排站好。
一个呆呆愣愣,一个强装镇定,叫人看了忍不住心头一软。
陆玄珍笑笑:“从前朕瞒着身份,也是担心你们会怕朕,如今一看,倒真是这般。”
“您、您是这个世上最好的皇上,民女们没有怕您……”
连荷叶小声反驳,只是无力的声音听起来并没有什么说服力。
许翠芽现在整个人都处于一个放空状态,完全听不到周边的声音。
满脑子都是“皇上”二字。
陆玄珍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可亲。
“翠芽,你之前同朕说过的事,朕仔细想来还是不能完全答应你。”
许翠芽呆呆点头:“嗯。”
连荷叶疑惑的目光在两人脸上不断游走。
陆玄珍又道:“犯了错,就要受罚,而被人欺负了,也要还回去。人这心里面不能一直憋着口气,这气憋得久了,就成了结,若这结解不开,那人这辈子都无法成事。”
“您、您说什么?”
许翠芽总算回过神来,但脚下依旧一片虚浮,总感觉是踩在了软绵绵的云朵上那般。
陆玄珍以为是自己的话太过隐晦,两个姑娘没听懂。
她抬眼看了圈,房内只有他们四人,且全都是知情人。
于是直言问:“翠芽你委屈吗?”
许翠芽犹豫了下,郑重点了下头。
陆玄珍又问:“荷叶你委屈吗?”
连荷叶顿了顿:“民女没什么委屈,只是气不过。”
“气不过什么?”陆玄珍追问。
连荷叶:“民女不懂,如果他用刀捅伤一人,那被伤那人也要对此感到羞愧吗?也要一辈子忍受风言风语,直到再也忍不下去的时候以死明志吗?”
见连荷叶小心翼翼观察她脸色。
陆玄珍肯定道:“说的有理,若是犯案之人已被抓住,你觉得如何处置是好?”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连荷叶毫不犹豫说出这八个字。
“如何以牙还牙?”陆玄珍坐直了身子,仔细盯着连荷叶看。
连荷叶紧张却镇定:“同样痛苦。”
陆玄珍:“按照大周律令,凡奸污女子者,流放三千里或除以绞刑,你觉得这个处置合不合理?”
她目不转睛看着连荷叶。
如果说当初让寒门崛起是为了与削弱世家势力,那选用女官无非就是为了她们将来能与男官在朝廷上一争高下。
女人的利益只有女人才能争得到。
她是皇帝,也是女人,尽管她已坐到这个位置,但仍能听到质疑的、不满的声音。
更不用想外面的声音。
如今父皇安在,她又年轻。
那些不服之辈自然不敢轻易造次,可人总会老,总会死。
陆玄珍想要开创盛世的野心不假,想要庇佑天下寒门学子亦是真的。
但她也想守住自己手中权力。
她的皇位只能由女儿继承。
她的朝廷同样该由许多女子治理。
只有把更多的权力下放给女子、下放给寒门,她才会拥有更多。
陆玄珍毫不怀疑。
若是由她的男儿男孙继位,不出三代,估计她的坟都会被扒了。
“……不合理。”连荷叶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有力。
陆玄珍问:“为何?”
连荷叶解释:“这样他们也只是怕,可若再发生这样的事,女子依旧要担上不洁的罪名。”
“那如何做才能解决这样的现象?”
“同样痛苦才能。”
连荷叶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让害人者身败名裂,让他们被人人唾弃,一辈子都抬不起头,让他们被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
陆玄珍眼底闪过欣赏。
“好,朕先前还担心你会怕,现在倒是没有什么顾忌了。”
“陛下?”连荷叶不解。
陆玄珍邀请:“犯案者苏麟将于明日正午,在宫门前被执行宫刑,城内百姓皆可观刑,朕觉得你应该会想去。”
连荷叶点头:“民女一定去。”
“宫宫宫刑?岂不是要切掉那个?”一旁许翠芽牙齿都在打颤。
连荷叶回:“当然!”
她感觉前些时日堵在心里的那口气,似乎通了,整个人隐隐感觉轻快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