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陆玄珍不动世家。
不是因为她怕,只是因为没有证据,师出无名。就算是做皇帝,若是肆意滥杀,也不能叫人心服口服。
昨夜她的暗卫将那四人全部控制起来,不过半夜,便已问出想要的证据。
苏家做事很谨慎。
他们四人每个人都只是知道自己要做的那一部分,对于旁人的事皆不知情。
虽然没能供出苏丞相。
但也坐实了苏家部分人的罪名,绑走民学学子,蓄意谋害朝廷命官。
只是苏太傅遇刺一事,并未水落石出。
李太医与李郎中虽承认他们合谋下蛊控制苏文澜一事,但却死不承认与乌毒有关。
那乌毒就好像凭空冒出来一样。
害死苏太傅的真凶依旧逍遥法外,不过陆玄珍隐隐已经锁定了目标。
虽说虎毒不食子。
但亦有人偏偏比虎毒。
既然苏丞相在背后授意以蛊控制苏文澜这个继子,那面对一个不受控的亲子,也很容易猜出他能做出什么事。
他先是苏氏家主,才是臣子、是父亲。
眼下这场火终于烧到苏家了。
尽管还没有烧到苏丞相本人身上,烧到与大房最为紧密的二房身上,似乎也挺不错。
陆玄珍微微勾唇。
伸展开双臂,身后宫女立马上前为她披上明黄外袍。
她走到铜镜前,理了理衣冠,望着里面倒映出的面庞,眼底一片晦暗。
是时候让好戏登场了。
“陛下,时辰到了。”
青歌小声提醒。
陆玄珍转身朝外去。
轿辇早已停在养心殿前,苏文澜也早就穿好朝服,由宫人搀扶着站在旁边。
她上了轿辇,一行人浩浩荡荡朝宣政殿去,走了一会,队伍后面传来轻咳声。
她回头看,是苏文澜。
陆玄珍盯着他看了会。
两根漂亮的眉毛微微蹙起,眼底情绪不明,注意到他落下的距离越来越多,她抬手示意队伍停下。
“再去找顶轿辇来,文澜现在身体不好,不易这般奔波。”陆玄珍道。
苏文澜抬头看她。
一双桃花眼水汪汪的,里面是化不开的柔情眷恋,他如今是连贤惠都不想装了。
他现在就想让那些人看看,陛下到底是如何宠爱他的,陛下对他又是何等的好。
陆玄珍被他这种眼神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侧过脸轻咳了一声。
“还是朕想得不够周到。”
好在宫人很快就来了。
苏文澜乘着一顶小轿,跟在队伍的后面。
到达宣政殿外时,来上朝的群臣看到此等情形,眼底皆是惊讶,相互对视了一番后,又面色如常站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去。
陆玄珍走到龙椅前,转身缓缓落座,从上往下扫了一圈后,视线最终又落在苏文澜脸上。
“给苏大人赐座。”
“谢陛下。”
苏文澜摇摇晃晃行了个礼。
然后坦然接收了帝王的独宠,坐下时,他甚至隐隐可以听到周边传来的吸气声,得意瞬间都从他眼角泄了出来。
陆玄珍清了清嗓子。
“众位爱卿,学子失踪一案现已查清,乃苏氏子弟苏麟所为,同时因其买通太医暗中谋害朝廷命官,罪加一等,恶不可恕,现由朕亲自审理此案。”
话落,台下众人不由交头私语。
“苏麟不是苏丞相的侄子吗?他怎会做这样的事?”
“苏丞相应该没有牵扯其中吧?”
“看样子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
站在最前面的苏丞相不由变了脸色,看向一旁端坐着的苏文澜时,眼底不由多了几分阴鸷。
啪——!
陆玄珍猛得拍了一下桌子。
然后道:“把人带上来吧,今日朕便在这宣政殿里,在开国皇帝亲手写下的正大光明牌匾下,审判犯案之人。”
沈统押着苏麟,从外面走了进来。
此时苏麟已被剥去往日华贵衣袍,身上只穿了一件囚服,双手双脚都被镣铐锁住,每一步都十分沉重。
哗啦、哗啦。
铁链摩擦地面发出清脆声响,众人纷纷侧目朝他看去。
苏丞相面色铁青,呼吸加重不少。
“跪下!”沈统低声吼了句。
他一脚踢上苏麟腿窝,苏麟一个踉跄跪倒在地,双手撑着地上。
陆玄珍高坐龙椅,睥睨台下。
“苏麟,你可知罪?”
“陛下,臣……到底犯了什么罪?”
苏麟舔了舔唇边已经干涸的血迹,挑着眉往上看去,细长的眼珠随之向上吊起,露出一大片眼白。
陆玄珍冷哼一声。
“侵犯民女、谋害朝廷命官,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还不认罪?”
苏麟瞥了眼一侧的苏丞相。
咬牙继续嘴硬:“这些臣一概不知,请陛下明鉴。”
苏麟以为有苏丞相在,只要他要咬死自己没有做过,便能被保下。
从前都是这样的。
这样的事,他曾做下过许多,多到连他自己都记不清到底有多少回。
若对方家世平平。
只管叫人打出去,如果对方纠缠不休,那失手打死也属实正常。
若对方家世显赫。
那也比不得苏氏尊贵,只要他咬死了没做过,有族中长辈出面,也可保他平安无虞。
所以就算被沈统从丫鬟身上抓走,苏麟也未曾慌乱过半分。
他姓苏,怕什么。
龙椅上突然传出一声轻笑。
那位年轻俊美的帝王偏过脸,对着苏丞相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脸,道:“你这侄子还挺天真?”
苏丞相作惶恐状:“臣管教无方,请陛下治罪。”
陆玄珍哈哈一笑:“待早朝结束后朕会同丞相单独谈论,眼下还是先解决你这侄子的事。”
“他还以为朕在问他话呢,朕既然敢叫人抓他,自然是早就有证据定了他的罪,他认与不认,都不重要。”
苏丞相拱手往后退了步。
“臣……遵命。”
陆玄珍突然站起身。
“自我大周建国以来,便定下律法,凡奸污女子者,流放三千里或绞刑,谋害朝廷命官者,处斩刑或绞刑。”
“苏麟,数罪并重,罪加一等,明知故犯,再加一等。因罪大恶极,明日正午在城门前绞刑示众。”
话音刚落,跪在下方的苏麟整个人抖得如同筛糠,一股黄色的浑浊从他裤脚边缓缓向四周流淌。
沈统嫌恶地退到一旁。
苏麟扬起头大哭。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臣、臣不是故意的,臣真的不是故意的。”
见陆玄珍不为所动。
他又看向苏丞相:“大伯救我!大伯我爹已经死了,他现在就我一个儿子了,您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们二房绝嗣!”
苏丞相把脸扭到了一旁,藏在衣袖下面的手,此时正在打颤。
他没想到小皇帝竟如此心狠手辣。
苏麟继续挣扎,他转向坐在另一侧的苏文澜,不停磕头。
“文澜,二弟,我可是你亲哥,打断骨头都连着筋的亲哥,你可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去死!”
“你要是心里还有咱爹,你要是还记得爹死前的嘱托,你就帮我向陛下求求情,求陛下饶我一命。”
“二弟,我会一直念着你的好的,若爹泉下有知,想来也能含笑了,我们可是兄弟啊。”
苏文澜听到他这话,脸上的笑意顿时收敛起来,眼底寒芒闪过。
还敢拿那个死人威胁他。
只是眼下不易再多生事端,就算要处理苏麟,也要等晚些时候。
苏文澜决定先把人稳住。
他看向陆玄珍:“陛下……”
“你若是替他说情,趁早歇了这份心。”陆玄珍冷冷打断他。
陆玄珍不喜欢优柔寡断之辈。
更极其厌恶以德报怨这种行为,她向来奉行以牙还牙、有仇必报。
“陛下,臣不是替他说情的。”苏文澜温柔一笑。
陆玄珍脸色稍霁:“那有什么事?”
苏文澜道:“臣与他身上流着同样的血,若全然不顾手足之情,那臣便是一个狠心绝情之辈,可臣是不是那样的人您最了解。”
陆玄珍点点头,苏文澜是个重情重义的,每日供奉苏太傅的牌位,更是将周围一切打理的很好。
她面色缓和:“你继续说。”
苏文澜:“所以臣可以原谅兄长这一回,臣想请陛下饶恕他谋害朝廷命官的罪名,至于他奸污女子之罪,臣无权替人宽恕,只望陛下秉公处置,留他一命让其用余生赎罪。”
陆玄珍盯着苏文澜看了会。
半晌才说出句话:“……你倒是分得清楚。”
倒没让她为难,也没慨他人之康。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他自个的委屈了,不过既然他不介意,那苏麟也就不是非死不可了。
不过陆玄珍还是觉得单单把人打一顿流放了,未免太便宜了。
这世道女子本就难,明明是苏麟害了人犯了罪,可那女子却要一辈子背负着“不洁”的罪名。
凭什么,就不该是这样。
陆玄珍心底憋着一股气,撒又撒不出来,只觉难受极了。
而且就算苏麟真的被当众处死了,就能真正抵消连荷叶受到的伤害了吗?连荷叶这辈子会释怀吗?
陆玄珍觉得不会。
因为连她这个旁观者都觉得,如果就这样,这事不仅这辈子过不去,要是有下辈子,下辈子照样过不去。
“文澜你有句话倒是没说错。”
陆玄珍看向他:“有些人只有活着,才能继续赎罪。”
苏文澜松了一口气。
苏麟也松了一口气。
然后就听到陆玄珍说:“朕现在重新审判苏麟,明日午时先将其在宫门前处宫刑,百姓皆可观刑,让他们都好好看看奸污女子的下场是什么!”
“待苏麟身体养好后,再流放三千里,贬为庶人,终身不得回京。”
苏麟听完两眼一翻,当场晕了。
苏文澜又松了一口气,同时看向陆玄珍的眼底闪过一丝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