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倒夜香的摇铃声刚过,楼下的茶餐厅就开始叮铃哐啷地摆桌子。那动静顺着没关严的窗缝钻进来,混着隔壁阿婆骂孙子的声音,吵得人脑仁疼。
霖星然把圆珠笔往桌上一扔,揉了揉发胀的眉心。手边的信纸堆了半寸高。一万五千字。手腕酸得快断了,但看着那密密麻麻的字迹,她嘴角反而扯出一丝笑。
这是《寻秦记》的开头。在1985年,这就是扔进死水里的一颗深水炸弹。
去卫生间泼了把冷水脸,镜子里的人眼底挂着青黑,头发微乱,那双桃花眼却因为熬夜泛着点红血丝,看着不像学生,倒像个刚从温柔乡里爬出来的风流少爷。这副颓废样,刚好。
换上那件母亲熨得笔挺的白衬衫,霖星然把手稿塞进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推门,下楼。
……
湾仔,《东方日报》编辑部。
还没进门,二手烟味就呛得人嗓子眼发痒。编辑部里乱得像刚打过仗。电话铃声炸了锅似的响,满地都是揉皱的废纸团。几个顶着鸡窝头的编辑叼着烟卷,正对着排版工人喷口水。
“肥佬张!昨晚武侠版又开天窗?读者电话都打到我家里来了!” “那个扑街作者去澳门烂赌输光跑路了,我有什么办法?难道我去抓人啊?”
副主编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霖星然没敲门,直接推开。
办公桌后的中年男人正愁得薅头发,本来就没几根的地中海发型更是岌岌可危。他是副刊主编“刘叔”,最近销量跌得妈都不认,正等着挨骂。
听到动静,刘叔不耐烦地掀起眼皮,一看是个乳臭未干的学生仔,火气噌地就上来了: “靓仔,这里不收作文。邮局在街角左转,慢走不送。”
霖星然没理会他的驱赶。她径直走到桌前,拉开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滋啦”声。
“我不投作文。” 她把帆布包往桌上一扔,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来教你怎么把销量翻倍。”
刘叔气笑了,把手里的烟屁股狠狠摁灭在烟灰缸里。现在的学生仔,口气比脚气还大。 “翻倍?你知道我们日销多少吗?就凭你?”他挥挥手像赶苍蝇,“赶紧滚蛋,没空陪你发梦。”
“特种兵穿越秦朝。” 霖星然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在帆布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现代军人,带着特种部队的格斗术和历史知识回到战国,跟秦始皇称兄道弟,睡最美的女人,掌最大的权。”
刘叔赶人的手僵在半空。穿越?特种兵?这几个词拆开都懂,凑一起怎么听着那么……怪?怪带感的。 1985年的武侠还在写复仇、练功、掉悬崖捡秘籍。这种“现代人回去降维打击古人”的路数,闻所未闻。
鬼使神差地,刘叔伸出手:“拿来我看一眼。不好看立刻滚。”
霖星然没废话,抽出头三章递过去。
一分钟。三分钟。十分钟。
办公室里的噪杂声好像都消失了。刘叔维持着一个姿势没动,只有眼珠子在飞快地转。他的表情从最初的不屑,到眉头紧锁,再到鼻翼扇动、呼吸急促。看到精彩处,他下意识去摸烟盒,摸了个空都不知道,手里还捏着那几张纸,恨不得把脸贴上去。
“啪。” 霖星然伸手,按住了他想翻下一页的手。
刘叔猛地抬头,眼里的红血丝比霖星然还重,急赤白脸地吼:“后面呢?项少龙刚遇到善柔,后面怎么没了?!”
霖星然嘴角一勾。鱼咬钩了。
“后面的,在我脑子里。” 她把剩下的稿子压在手底下,往回拖了拖,“刘主编,这书能不能火,不用我多说了吧。谈谈价钱?”
刘叔吞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了滚。他是老江湖,这书要是发出去,那些看腻了老派武侠的读者绝对会疯。这哪里是小说,这是印钞机!
“千字……三十。”刘叔眼珠一转,试探着报了个新人价。
霖星然嗤笑一声,起身就把稿子往包里塞。 “隔壁《明报》就在两条街外,金庸先生应该会喜欢这种创新。”
“哎哎哎!别走!靓仔别冲动!” 刘叔急了,直接从办公桌后面绕出来,一把按住帆布包,“五十!千字五十!这可是名家待遇,不能再高了!”
霖星然停下动作,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满头大汗的中年男人。她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
“一百。” 声音清冷,没得商量,“而且,我要预支前十万字的稿费。现金,现在就要。”
“一百?!还预支?!” 刘叔嗓子都劈了,“你这是抢钱啊!倪匡也不过这个价,你一个新人……”
“倪匡写不出《寻秦记》。” 霖星然打断他,眼神锐利得像把刀,“这本书能保住你主编的位置,这笔账,你自己算。”
死寂。
风扇呼呼地转着。
刘叔盯着少年那双笃定的眼睛,额头上的冷汗顺着地中海流下来。这特么哪是学生仔?这分明是个谈判桌上的老手,吃定了他现在急需业绩救命。
半晌。刘叔咬牙切齿地拍了大腿:“成!一百就一百!但我有个条件,日更三千,少一个字扣一半钱!”
“成交。”
二十分钟后,财务室。霖星然在合同末尾龙飞凤舞地签下五个字——【金陵十三少】。
笔锋凌厉,透着股狂傲的风流劲儿。刘叔在旁边看着,忍不住咂摸:“金陵十三少……这名字起得好,够骚,跟项少龙绝配。”
霖星然把笔一扔,接过财务递来的厚信封。沉甸甸的。打开封口,里面全是刚从银行取出来的500元港币,崭新,散发着迷人的油墨香。整整一万块。
在这个茶餐厅洗碗工月薪才两千的年代,这是一笔能砸晕人的巨款。足以把柳慧从高利贷的泥潭里拉出来,足以让那个破家翻天覆地。
“谢了,刘叔。” 霖星然把钱往包里一揣,动作潇洒得像是在塞废纸。
她单肩背起包,头也不回地走出报社。门外,湾仔的阳光烈得刺眼,车水马龙的喧嚣瞬间涌入耳膜。
霖星然眯了眯眼,隔着帆布包摸了摸那硬邦邦的信封,一直紧绷的脊背终于松了下来。
第一桶金,到手。接下来,该回那个让所有人都看不起的深水埗,当一回散财童子了。
还有…… 昨晚把林眉撩得那么狠,今天,是不是该去买条新裙子哄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