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清晨 第10章 第 10 章

日子依旧如水流般潺潺而过，赵野回来的时候，蓝明晨已经适应了家里有婴儿的生活，适应，同时也依旧讨厌。所以在姥姥问他要不要过去住几天的时候，他很快答应了。

除了姥姥姥爷，同样放暑假的表姐也待在家里。

她不怎么会跟蓝明晨说话，只有派蓝明晨给她跑腿的时候才会向他展露笑脸。表姐有很多课外书，她也大方地让蓝明晨翻看。中考成绩也早已出来，他毫无疑问地考上了县城里最好的高中，蓝启振和鲁文瑾也不像之前督促他学习，所以蓝明晨的假期过得相当愉快。

快要开学的时候，他被姥姥送回了家。

蓝启振告诉他，上午赵野刚刚来找过他。他告诉他蓝明晨不在家，下午就会回来。赵野便走了。

蓝明晨有一个多月没见到赵野，这一个多月他都没去外面玩耍过。虽然看课外书也很有趣，但他实在很想念吃着冰棒在河边奔跑的感觉，穿过连续不断的树荫，穿过四面八方的蝉鸣，穿过凝固成结的夏风，感受这一年的盛夏时光。

他在大槐树底下坐着看课外书的时候，抬起头晃神的瞬间，会想到赵野，并盼望他从遥远的城市返程。

他放下从姥姥家带的东西，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了赵野家里。

赵二强蹲在破败掉漆的大门口，光着上身，咧着嘴露出一口黄牙。

“你过来。”

蓝明晨即将见到赵野的兴奋立马被恐惧与厌恶所代替，他一直都是个乖孩子，听到大人的话还是硬着头皮往前挪了步子。

但就相貌来看，赵野和赵二强其实有很大的差别，赵野很高，菱形脸，鼻梁□□，眼尾有微微的上挑。赵二强不过才一米六的个子，眼睛小而狡黠，嘴巴特别大，皮肤黝黑发黄，比枯树皮还要难看。

“我问你，你手上的表，是赵野给你买的吧？”

蓝明晨没说话，手表是蓝启振买给他的。

蓝启振原本就寥寥无几的父爱被蓝明阳瓜分，但他还算是一个言而有信的父亲，许下的承诺就一定会兑现。

蓝启振还给他买了一个黑色书包作为考上高中的奖励。

“你还挺有眼光的，喜欢手表？”赵二强问。

蓝明晨依旧沉默。此刻他非常后悔，他应该等着赵野去找他的。

“有钱什么都能买到知道吗，你想不想赚钱？”

赵二强的嘴巴很臭，像腐肉一般，蓝明晨隔着两米的距离都能闻到。

蓝明晨觉得自己应该走了，但他动不了，如果他突然跑掉，赵二强肯定会很快追上他。这是赵二强的地盘，他会不会把自己抓进那扇破败的红色大门里面，然后像殴打赵野那样打他，再把他绑起来丢进潮湿阴暗的黑屋里。

赵二强距离他越来越近，他迫不及待地伸出粗糙发黄的手想要去抓蓝明晨的胳膊。

赵野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冲了出来，牢牢地把蓝明晨护在身后：“你在跟他说什么！”他冲着赵二强大吼。

蓝明晨还是第一次看到赵野这般“忤逆”赵二强，难道他不怕吗。

赵二强愣了一下，随即面目狰狞，起身大力地给了赵野一耳光：“cnm！你以为你跟蓝家的小子玩，你就高人一等了吗，你就是个烂货！”

赵野小麦色的脸上瞬间浮现一个巴掌印，他毫无退缩，恶狠狠地瞪着赵二强：“你要敢打他的注意，我就杀了你。”

“贱货！你跟你妈一样贱！cao！看我今天不打死你！”说着赵二强便弯腰捡了根棍子就要朝赵野身上打。

赵野仿佛失去了痛觉一般，背部已经皮开肉绽，仍记面不改色地转过头对吓呆了的蓝明晨说：“你走吧，快走。”

蓝明晨回到家哭了。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想起那天他在河边草丛里发现满身伤痕奄奄一息的赵野，当时他也是对自己说：蓝明晨，你走吧。

住在姥姥家的时候，表姐问他为什么不出去和朋友一起玩，他跟表姐提起了赵野，也提起赵野的爸爸，他说赵野的爸爸对他很不好。

表姐说，赵野爸爸是在家暴，是犯罪，报警的话警察会过来把他抓走关进监狱。

他不知道到哪里去找警察，家里只有一个手机，是蓝启振的。

他推开门，鲁文瑾和蓝明阳在午休，蓝启振在院子里和隔壁邻居交谈，他看到了蓝启振放在客厅桌子上的手机，然后拨打了110。

晚饭的时候，他听蓝启振说，警察到赵二强家把赵二强带走了，几乎全村人都去看了。

蓝启振还说：这两天把你房间的东西收拾一下，我们要搬家了，搬去县城。

蓝明晨窗帘一直是拉开的，即便是晚上也是如此，但等他打包完房间里的最后一样东西，窗外始终没出现赵野的身影。

他开始有些慌乱了，自己做的到底是对是错呢。

人被时间推着向前走。

蓝明晨和其他万千同龄人一样，在那个固定的时间节点，身份从初中生转变为高中生。

周围的一切好像随着身份都变化了。

新的家庭环境，新的校园环境。

他花了两个月时间才逐渐适应，适应紧张的课程，熟悉从教室到餐厅、到超市的路线，熟悉永远被班主任顶替掉的体育课。

有次鲁文瑾对他说，高一的课程应该还不是那么紧张，周末可以去和朋友一起外出散心，没有必要一直待在房间里看书。

当时他在看一本叫做《红与黑》的书，于连即将被捕入狱，这让他的心情也变得沉重了起来。

朋友吗？

初中的时候他很渴望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朋友，觉得没有朋友会很奇怪，但他忽然发现，进入高中之后，他一直是独来独往，并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蓝明晨几乎把全部的时间都用来学习了，除了学校的课程之外，他看了看多杂物，有蓝启振按照学校书单买给他的高中生必读经典名著，也有他自己买的连载小说。

某次他看到一篇描写家暴的文章，上面写到越是反抗，落在身上的拳头便越用力，挨打的时间也会越长，因为是家事，没人能从深渊把他拉上来，谁也不能。

从那天离开乡下之后，他没有一丁点关于赵野的消息。

他白天想到赵野的时候，赵野的脸越来越模糊，他知道赵野眼角有道疤，很醒目，但忘记了是在左边还是右边，但梦里的赵野的脸却很清晰，就像他本人站在面前，而且距离很近，近到可以看清他眉毛的纹路，但是醒来，又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过年的时候本来要会乡下去看望姥姥，因为妈妈带着弟弟不方便，所以就让蓝启振自己去了。姥姥平时也会来，每次住上半个月帮妈妈照顾弟弟，所以这次过年也当作是寻常的拜访，并没有往常那样重视。

蓝明晨也想跟着去，但蓝启振让他留下写寒假作业，还有帮妈妈搭把手照顾弟弟。

照顾弟弟成了他们家的头等大事。

时间一晃又过去半年，他很少想起赵野了，看到家暴的文章心如止水毫无波澜，也不再梦到赵野。

蓝明晨依旧讨厌蓝明阳，但蓝明阳却越来越依赖他。他走读上下学，每次回到家，蓝明阳就特别开心，挥舞着胳膊要他抱。他不抱的话蓝明阳会哭，鲁文瑾会怪他：抱一下怎么了，他是你弟弟，他喜欢你才这样的。

可我不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