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清晨 第9章 第 9 章

扑通！

蓝明晨被吓了一跳，他站起身，看到赵野跳进了河里。他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看到赵野灵活地游到荷叶丛，选了一片最大最完整的荷叶摘下来，手举着荷叶游了回来。

“给你。”

赵野湿漉漉地站在蓝明晨面前，手上拿着一片巨大的深绿色荷叶。

蓝明晨接过去的时候，指尖触碰到赵野的手背，连同带有些许阳光和鱼腥气味的潮湿也接了过来。

温暖总是稍纵即逝。

为什么。

赵野垂下眼睛，随意地坐在蓝明晨脚边湿润的地面上，盯着自己身上潮湿的还在滴水的衣服。

为什么呢。

在摘带有小刺的荷叶的时候才回味过来，他刚才伸手去拉蓝明晨的胳膊的时候，手下的触感有多绵软。他不自觉喉咙上下滑动，并宛如做贼般地又微微转过头用余光努力地够到脸明晨白嫩的胳膊。

蓝明晨观赏鱼儿的性质不减，不过胳膊举着荷叶似乎有些累了，一点点向下，最后把荷叶顶在了头上。

蓝明晨的脸依旧红着，像是熟透了的水蜜桃。赵野动了动沾染了淤泥的手指，然后立马把手放在了背后。

陌生的**让他有些心悸。

不应该奢求别的什么，这样和蓝明晨一起待着，没有打骂、没有饥饿、没有寒冷、没有酒鬼，只有美好的如春日微风的事物。

他决心要守护这样的时刻，要活下去，要努力活下去。

妈妈出院了，家里瞬间变得拥挤了起来，新生儿用品，奶粉、小褥子、婴儿车、衣物，还有专门的清洗用品，零散地占据了房间的每个角落。

蓝启振和鲁文瑾需要应对前来探望的亲戚邻居，所以在医院发生的事情没人提起。

蓝明晨把热闹关在房门外，坐在书桌边的椅子上，心情如阴雨般沉闷，他想哭，但已经没了泪水。

被哭闹声、鲁文瑾的轻声安抚声以及蓝启振冲奶粉的脚步声吵醒的时候，窗外正下着大雨，蓝明晨看了眼闹钟，凌晨两点二十四分。

他肚子有些饿，才想起来自己晚饭没吃，身上的衣服还是白天和赵野去河边的那套，不过肚子上被盖了被子一角。

他继续躺在床上，听着房门外的动静逐渐消失，看到从门缝里透过来的客厅的灯光也被关掉，他却睡意全无。

窗外雨依旧在下。

赵野抓到的鱼和蝌蚪都送给他了，他欣赏够了那些漂亮的小生命之后，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不打算把他们带回家，爸妈不会容忍他养条鱼当宠物，送到姥姥家逃不了被吃掉的命运。赵野也不要，他说这是专门为蓝明晨抓的鱼，给他了，就任凭他处置。

后来蓝明晨提议再把鱼放回河里，赵野也照做了。

啪嗒。

蓝明晨听到窗外传来的动静，起初他以为是树枝撞击玻璃的声音，第三下响起，他终于起身打算打开窗一看究竟。

在白天赵野尊坐的地方，出现一个黑色的人影。蓝明晨首先想的是呼救，后来看到那身影抬起头，借着模糊的月光他才辨认出那是赵野。

父母和蓝明阳睡得正熟，他蹑手蹑脚地穿上靴子拿着雨伞走出门。

赵野穿着件黑色外套，浑身被淋了湿透，眼神倔强又可怜。

看到他这幅模样，蓝明晨本来想问“你怎么这个时候来找我”到嘴边换成了：“你怎么了？”

“上次你给我的方便面，被他吃了。”

蓝明晨并不意外，现在他其实有点很铁不成钢的感觉。

从前他给赵野带早餐，可以在学校里看着他吃进去。后来给他带饼干、带汽水，他每次都是这种委屈的表情来找他。

被赵二强用木棍打得满身青紫、用拳头打到嘴角出血的时候，他都没来找过他。

有时候蓝明晨搞不懂，他认为赵野其实有力量反抗的，虽然赵二强是大人，是他爸爸，可那又怎么了。

蓝启振凶他的时候，他就很长一段时间不和蓝启振说话，这就是他的反抗。

蓝启振和鲁文瑾更疼爱弟弟，那他就寻找新的偏爱，这也是他的反抗。

为什么要存放起来呢，为什么不吃呢。

为什么不打回去呢，赵二强是个醉鬼，赵野明明可以趁他睡着的时候偷偷打。

但是看着比自己高了半头的一脸受伤表情的赵野，他只是把手中的伞柄往对方那边挪了挪。

“我再给你拿。”

“我要去打工了。”赵野接过伞，毫无余地地往蓝明晨那边倾斜。

狭小的空间让他有机会比平常更加靠近蓝明晨，他闻到了一种木质混合着奶香的气息，这是他闻过的最好闻的味道。

“去哪里？”

“广州。”

蓝明晨对这个陌生地名的了解仅限于地理老师教给他的口诀：两湖两广两河山……

中考已经结束，他并不想去思考这句缩写句子的具体含义。

“开学的时候会回来的吧？我们能上同一个高中吗？我们还做朋友吗？”

虽然赵野不承认，但蓝明晨一直认为两人是朋友。

否则他们俩为什么会一起上下学，为什么会在周末的时候一起去玩耍，一起分享好吃的呢。

赵野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会回来。我会努力和你一所高中。我们是……朋友。”雨滴落在伞顶上，发出闷闷的响声。

“你快进去吧，等我回来给你带礼物。”买什么礼物给蓝明晨他已经想好了，就是那只电子表，和王磊那只一模一样的。

他觉得世上的好东西都应该属于蓝明晨。

蓝明晨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他走到仍旧站在原地的赵野面前：“赵野。”

“嗯。”

“你着急回去吗？”

“没有。”

蓝明晨已经完全适应漆黑的夜色，此时雨也逐渐停了，他收起伞，右手拇指稍微用力地在伞柄上滑动，思忖着该如何组织语言。他抬起头，神情有些不自然地看向赵野的眼睛：“我妈妈曾经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是马戏团里有一只大象，他被一根很细的绳子锁着，有人就觉得奇怪，大象有那么大的力气，挣脱绳子易如反掌，为什么从来不挣扎跑掉反而甘愿忍受挨打与饥饿呢？”

蓝明晨停顿一下，接着说：“驯兽师说，他在大象小时候就把它用铁链拴在木桩上，它也尝试过挣扎，但换来的是把自己的脖子勒出血痕，有时候还要被驯兽师用鞭子抽打，慢慢它就放弃了反抗。等到它长大之后，驯兽师把铁链换成细绳，它也没再想过挣扎。”

尽管赵野缺席了将近一半的在校时间，但到初三的时候他成绩赶了上来，一直保持在中等偏上的水平，尤其是数学，他每次都能拿下高分，有几次还拿到了满分的成绩，直接超过了年级第一。

他善于逻辑思考，所以他很快明白蓝明晨口中的那只小象指的就是他。

故事是一个好故事，尤其是讲述者的声音非常动听。

“下次别再让他抢你的东西吃了，我不会再给你了。也别让他再打你了。”

赵野始终沉默。蓝明晨也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有。

每次撞见赵二强打赵野，什么都做不了的蓝明晨也在遭受折磨，所以他看向赵野的时候，目光里经常会带着些许的愧疚感。

日子依旧如水流般潺潺而过，赵野回来的时候，蓝明晨已经适应了家里有婴儿的生活，适应，同时也依旧讨厌。所以在姥姥问他要不要过去住几天的时候，他很快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