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不哭了。”
骆夜洲轻拍她的背,漆黑的车窗上映出一点幽微的橘红星火,有个人在对面街道上踩灭了烟头,转身走了。
十分钟后,樊晓情绪平复,在他衣服上流了一坨鼻涕。
骆夜洲抽出纸巾擦了擦,确定樊晓不会再逃,下车坐到前面驾驶座。
车子打起转向灯,樊晓神思放空了会儿,吸着鼻子问:“你不开你的那辆大鼻孔车?”
骆夜洲一头雾水:“什么大鼻孔?”
“就是车头有个黑洞洞的……”
骆夜洲血压都升高了:“那叫布加迪。”
“哦,没听过,比劳、劳斯莱斯贵吗?”
樊晓不提还好,一提就把骆夜洲点着了,他握紧方向盘,痛心疾首地说:“你哪来的勇气开它,还把它丢在大街上,你——”
“别念了师父,我会赔的。”
“赔……”骆夜洲直接气结巴了,“知道那车多少钱吗?”
“多少钱?”
车子平稳行驶一阵,骆夜洲目视前方,说:“无价,所以把你赔给我。”
樊晓愣道:“什么?”
“把你这个人赔给我。”
樊晓掏出快凉掉的三明治,低头嘟囔:“先说好,我没有保修期。”
“嗯,我知道,”骆夜洲放缓车速,眼神轻柔了些,“你吃袋子里的,放在你旁边。”
樊晓拨开塑料袋,看到了寿司和炸天妇罗的外卖,她没客气,筷子也不拆,狼吞虎咽地塞进嘴巴。
“拿了我那么多钱,怎么还能饿成这样?”
“我不敢进店,除非饿得不行……才找吃的。”
“樊晓,你想去案发现场?”
樊晓点头:“那个地方,我要再去,看一次。”
“你怎么进去?”
樊晓咽下炸虾寿司,说:“总有办法。”
“有你个头,你怕是连天星家门锁密码都不知道。”
樊晓撇撇嘴:“你知道?”
骆夜洲不答反问:“案发当天的经过,你想起来了?”
“没有,”樊晓说,“只想起一部分,我是听到砸东西的声响,中途惊醒过一次,有个不认识的人从里、里面走出来……”
“是不是维修师?”
樊晓认真回忆那身蓝色制服:“对,是,天星叫他出去,他收拾好东西就,走了。”
“天星当时还好好的?”
樊晓的大脑在检索。
她轻揉太阳穴:“好好的……是指她好好站着吗?那就是好好的。”
骆夜洲顿了顿,说:“吴叔叔说维修师傅家强一直待在里面的房间没出来过,你确定你没记错?”
樊晓眨了眨眼,迟疑了:“我……”
“他还说你和天星吵架,把东西砸了一地,当然,傅家强也说你当时是醒着的,坐在沙发上。”
樊晓咬住嘴唇。
“你自己要坚定立场,否则真相只会偏向有理的一方,”骆夜洲说,“那天天星到底和谁发生了争吵,又因为什么而发生争吵,如果不是你,难道是吴叔叔吗,如果是和吴叔叔那就奇怪了,他们两个一向没交集,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发生争执,甚至吴叔叔有意要利用宋羽书这个人来把他和天星的这段争吵混淆过去。”
“想不通,”樊晓说,“我舅舅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更别提和人……吵架了。”
骆夜洲:“……你这是在夸他?”
“你和我舅舅说话的时候难道就没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吗?他吵架都吵、吵不利索,当然除了面对犯人……”
骆夜洲很想告诉她,他和她说话的时候同样有种一拳打棉花上的感觉。
他恨铁不成钢,换回刚才的话题:“和天星吵架这事你确定没印象?”
“没印象。”
“你亲眼看见吴叔叔被捅了一刀?”
“是的,这一幕我记得非常清楚,我还上、上去拦了,不会假。”
“当时天星情况怎样?”
樊晓扶住头:“天星……在哭,还很愤怒。”
“身上呢?”
“……不记得。”
“那么,吴叔叔倒下之后呢?”
樊晓闭眼:“想不起来。”
前面红灯,骆夜洲踩下刹车:“你醉酒醒来后,吴叔叔还倒在原先的位置吗?”
“醒来后我被满地的血吓、吓到了,完全忘了舅舅来接我,而且我当时脑袋太乱,看到天星这、这样,我谁都不记得,可能舅舅倒在某个不起……眼的地方,我没发现。”
“会不会有人挪动了吴叔叔,毕竟地上有拖曳的血迹。”
“有人?是谁?”
“第四个人,”骆夜洲面不改色,“他想让你或者吴叔叔,你们其中一人成为他的替罪羔羊。”
车内归于寂静,灯光照出金港路两旁的灌木,前方几百米,金港一号豪宅的出入口灯火通明。
骆天星的住宅被黄色警戒带封锁着,禁止入内。
骆夜洲抬脚潇洒地跨过,樊晓拉起封条从下面钻过。大门解锁,他们一前一后走进昏暗狼藉的凶杀现场。
呼吸间充斥着阴冷,樊晓打开玄关的灯,骆夜洲注意着脚下,说:“客厅灯别开,被发现就完了。”
现场尚未清理,溅在墙面和家具上的血迹干涸发黑,除去警方带走的物证,该乱的地方仍然乱着,骆夜洲打开手电筒,照着路。
樊晓跟在他后面:“你之前说现场有,第四个人,是指傅家强吗?”
“你都说他收拾好东西一溜烟撤了,我还能怀疑什么,而且他已被警方控制,倘若我是怀疑他,也没理由来这。”
骆夜洲带樊晓穿过客厅,来到骆天星的卧房:“天星遇害的一个月前曾被人尾随,有一次都跟进了楼里,她去金港派出所报案但不久便撤案了,对方也没抓到。”
樊晓惊讶:“你怀疑这个跟踪狂?”
卧室中央有张欧式大床,比一般的床要高出许多,纱幔半拢,像给豌豆公主睡的,骆夜洲上下审视着。
“他能随时进出金港一号,如果不是这的业主,就极有可能是业主的亲戚熟人,保安对他的脸存了印象,认为放行也没问题。我猜测……他应该是个高知,形象得体,具有一定社会地位,天星认识他,而且经常和他碰面,私交甚笃,所以才私下和解,撤了案。”
樊晓叹气:“天星身边肯定有不少这样的……人,她性格又大大咧咧,对方要是想打听亲近她,都会很容、容易。”
骆夜洲瞧了瞧樊晓:“你也改一下你马大哈的性格吧。”
樊晓装作没听到。
“有了一次就会有无数次,他的行为被天星发现后,他诚恳地认错道歉,天星不愿和他撕破脸,接受了道歉,也去派出所撤了案,而这正好是个机会,天星以为他知错就改不会再犯,对他放松了警惕,他却借此机会再次进行作案,之前能尾随到楼里,之后自然也能尾随到她家门口,破解门锁密码,趁着夜深人静潜入她的家。”
樊晓心弦一紧。
骆夜洲眼中浮现出冷意:“你读过江户川乱步的《人间椅子》吗?”
卧房昏暗阒寂,手电筒照不到的地方黑乎乎一团,伸手不见五指。樊晓背上发凉,壮着胆说:“我、我读过江户川乱步的《大青虫》。”
骆夜洲向她投去意味不明的一眼,樊晓反而去看他的四肢。
两个人都别开脸,咳了咳。
“也就是说,他躲在天星家、家里?这么大个人能躲哪呢……”
骆夜洲拍拍床:“当年香海市发生地震,春缤湾的房子倒了一半,虽然救援队很快把天星安全救了出来,但她也因为那场地震留下了阴影,所以,这是张地震救生床。”
樊晓目瞪口呆:“这种床,我视频里见过,像变形金刚。但除非地震来了,不然这床怎么启动应急开关?”
“找找看吧。”骆夜洲拖开床尾凳,敲了敲床尾正下方,使劲一推,一扇正方形小门朝内打开了。
“这里可能被改装过。”
他蹲下来扫视一圈,里面是坚固的钢架结构,铺了柔软舒适的床垫,四面做成软包,他从小门钻了进去。
樊晓慌兮兮地弯腰:“里面有人吗?”
“就我一个,你还想有谁?”骆夜洲依次打开两侧的储物柜,观察片刻,说,“储备粮少了,水也空了一桶,说成是天星自己在玩极限挑战也未尝不可,反正这张床里有吃有喝还能上厕所,但我更倾向于每天晚上有个男人躺在里面。”
“案发当天,他可能也藏在这里,并且发现了外面的异常。”
樊晓背上凉透了:“骆夜洲,你快出来,你这样像个变态。”
骆夜洲一脸无语地退出来:“告诉你个好消息,里面喷了香薰,变态还挺精致。”
樊晓五官扭曲:“这人到底是谁?”
“他显然对天星知根知底,我们住在春缤湾时他估计就和认识天星了。当然,这都是我的猜想。”
樊晓待不住了,往外走。
每天和跟踪狂同床共枕,想想就可怕。
“我先告诉你,凶器不是水果刀,”骆夜洲带她回到客厅,“天星的腹部和胸部被刺了很多洞洞伤口,面部和颈部被划开好几道口子,都是第二件凶器造成的。”
樊晓踮着脚避开满地的碎片,站到一个暗处:“你是要找第、第二件凶器吗?”
骆夜洲戴上手套:“警方已经找到了。”
“那你全副武装来这干嘛?”
骆夜洲目光一凝,慢慢蹲下,拿起一块碎片:“找遗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