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再返回时,只能从主台后面顺着走,祖母还在前面坐着,即便她不愿见自己,他却不能失了礼。
可才下了两步台阶,秦子游就停住了脚步,他还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又用巾帕擦了擦眼睛,再仔细看时那个规规矩矩坐在斜处的人不正是静婉吗?
过道狭窄,他挡了后面人的道,只赶紧两步做一步又往回走,生怕惊动那人。
等他出了主台,随意找了处地方坐着,虽有日头晒着,却也不会让静婉发现他,还能从这位置把她看得清清楚楚。
他就这样席地而坐,顶着块白巾帕看着她。
下一场马赛还没开始,现下众人说着闲话,也不知她是跟随谁来的,怎么一个人坐在一处,百无聊赖地玩着自己的裙子。
她这样真好看啊!以前穿着朴素就好看,现下打扮一番更好看了。
只是可惜,不能走到她面前,大大方方赞美她。
有奴仆端着茶饮子从她面前而过,静婉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从出门到现在,她还没有喝一口水呢!
只是出来时没记得带银子,也只能渴着了。
午时闷热,方才过于激动,此刻闲下来睡意就去,让人忍不住打呵欠,或者来碗茶饮子去去困意也好。
静婉无聊地绕着纱裙玩,她四周无人,王氏和国公夫人早被其他家夫人邀约去了别处,只留她一人在,正想着要不偷偷打个瞌睡时,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儿郎抬着一碗茶饮过来。
“这是姑娘的茶饮。姑娘喝完后把碗放在这里就成,马赛结束后我们自会来收。”
小孩说完就走,静婉急急喊他:“你送错了,我可没有点过这东西。”
小儿照着秦子游的嘱咐说道:“没有送错,我们老板娘体谅场上姑娘们观赛不易,都送了一碗茶饮子,姑娘放心喝吧!”
静婉一看,果然有人抬了茶饮子上来分发给四周姑娘,因茶碗上印着醉仙楼的标记,众人都未生疑惑,放心品尝。
只是自己抬着的这碗与别人的都有所不同,众人都是些淡红色的熟水,偏偏她的奶白奶白的,还浇上了桂花蜜。
她闻了闻,奶香四溢,却不知这碗甜食名冰酥酪,价格昂贵,可不是普通百姓吃得起的。
静婉抬着碗,有些犹豫,小儿郎又说:“我家老板娘心最良善,姑娘只管放心喝。”
这话一出,静婉就不好意思不喝了。老板娘这样好心,肯把这样贵的东西分给她,若是再不识相,恐要寒了好心人的心,当下舀了一勺,放入口中。
不远处的秦子游见她一勺一勺吃着酥酪,看着她满足的表情,心里比她更满足。
以前在西北也喝牛羊奶,可吃食粗糙,没有平都人精致,是以她是头一次吃这牛乳制成的甜食,暑意、睡意全被冰的寒意驱散,奶味香浓,还有点微微酒香,里面掺着些糯米,她忍不住一勺接一勺吃着,不多时,一碗糖水全下了肚。
最后,静婉意犹未尽放下碗来,闭上眼睛回味这独特的味道。
那小儿郎坐在秦子游旁边,得了秦子游吩咐,又乐呵呵跑去把碗收回去,得了秦子游一锭银子后,捧着碗跑回酒楼去。
直到头上的巾帕晒干了,秦子游才满足离开。
只有秦刚一人回来,秦老夫人也只把心思放在这一个孙儿身上,又叫人倒茶,又叫人给他捏肩捶背。
老太太一向疼爱自己,秦刚对着她总有几分孝心,一一回答老夫人的问话后,秦刚说道:“子游赛马时伤了脚,才下马就让人送去医馆,不能来陪祖母了,还请祖母见谅。”
老夫人点点头,因秦刚这句解释,方才因秦子游不来见自己的那点不虞全都散去。
待秦刚应付完老夫人后,转头一看,发觉老夫人身边坐了个年轻的姑娘。
他一思忖,猜出这应是祖母同自己提到的高家姑娘,虽想到这关口,还是耐心问道:“这是?”
秦惜为二人介绍着,诗君站起来先行礼数,秦刚亦回礼,二人这样子让老太太越看越顺眼,倒真像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了。
高芸心里发酸,怎么不见秦惜好好介绍介绍自己,她是第一次见秦刚,早在卢昶落第时,就对这位中第的新科状元有所耳闻。
今日一见这才从马场上下来的伟岸男子,只觉得戏台上那些俊俏的戏子实在落了下乘。
秦刚身材高大,长相俊朗,没有那些世家子弟的纨绔气,因在朝廷为官,落入高芸眼中,竟十分欣赏这样正经的正人君子了。
她总算明白什么叫一见钟情了,以前那些喜欢的,都是玩玩罢了。
可现下,老夫人心悦高诗君一事实在让人恼怒,高芸再气,也不好意思在秦刚面前张狂,以免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只想着等回家,和母亲想法子怎么让她嫁到秦家。
她这点小动静落入诗君眼中,即便不愿意嫁给秦刚,可要让这从小抢她东西的高芸气急败坏她也高兴。
今日得吃一碗牛乳,看了场精彩的马赛,晚间又能去找秦子游玩,她终于找到些琢玉之外的快乐和期待了。
等回到家,冬霞听她一边哼着小调,一边洗着才脱下来的衣裳,便知她心情甚好。
今日原本她是要跟着去马场的,即便是庶出身份,可静婉身边也应该有个服侍的丫头。
可惜上次得罪了那位二小姐,此番故意为难不准她去。
她不在意,不去就不去吧,却悄悄跟在马车后边。
秦子游以为没有人看见他把箭拿走,殊不知这一幕全落到冬霞眼中,她看着少年把箭藏在袖中,看着他躲到柳树上琢磨箭头,看着他偷偷还箭,还有那碗刻意送去的冰酥酪……
高门大户出来的,果然没一个是简单人物,这位公子再是单纯,恐也有些藏拙的意思在,而静婉却是实打实的白纸一张,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肯定要被其牢牢拿捏吧!
静婉洗完衣服,冬霞过去拧干,她力气大,这种活最合适她干,二人把衣服晾晒好,静婉有些不舍地摸了摸那身衣服。
她头一次穿这么漂亮的衣服,可惜……不是她的。
这点失落微不足道,她很快就去收拾几样新雕的玉饰,准备晚上去找恭叔指点指点。
东桥夜市下总有一道身影在等着。
她提着裙摆,悄悄走到秦子游后面,故意拍拍他的右肩。
“唉,你来了……”秦子游转头往右边看,话落地而未见人。
他再往左边看,静婉故意站到他右边,不防秦子游猛一转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抓到啦!”
静婉扑哧一笑:“还不是被我骗到了。”
也只是才抓到那一会儿,他就松开手,带着静婉去了织女坊,恭叔早煮好了凉茶等着他们。静婉忙不及把自己新琢的小玩意拿出来,一个一个摆给恭叔看。
秦子游知她最爱这些,便是想和她多说说话也只能无奈地多点几支烛火,好让屋子更亮些,以免二人眼睛太受累。
恭叔一直没说话,细细左右翻转了那个白玉镂雕的香囊后,再拿起那兰花玉梳来看,静婉屏气呼吸,有些紧张地等着恭叔指点。
等把这几样小物看完,恭叔严肃的神情稍微松懈了些,静婉捉摸到这丝变化,悄悄舒了口气。
恭叔平时是位极亲和的老人,只是一说到治玉,又是位极严厉的师傅。
除了开始认识那段时间有些许鼓励外,其他时候都是字字清晰地把静婉的每个问题指出来,还要细细问清静婉每次琢玉的过程,必要时,还要当着这位老师傅的面再把琢玉时的某些关卡重新琢上一遍,让他找出自己的不足。
静婉最喜欢的还是看着恭叔琢玉,因为常年从事这行,恭叔每个指甲都剪得秃秃的,每个手指指头侧是一团团老茧,可偏偏那些精致的玉器全都出于这双粗糙的手,手腕游移巧妙,砣机声一响一停,每个关卡都控制到位,最后用刀细细雕琢那些细节……
虫鱼鸟兽,每只小眼睛,每片小鳞甲,甚至每一道凸起的细密的花纹都那样栩栩如生。
看恭叔琢玉,同看一场美妙的歌舞没有什么区别。
恭叔看完她带来的东西,下意识扯来身上系上的围裙擦了擦手,他点点头,只一个“精进不休”就让静婉喜笑颜开,她看向秦子游,却见他比自己还开心。
从恭叔家出来后,二人都没有提回家,只是沿着离水河岸慢慢走着,脚边飞着小小的萤火虫,静婉故意用脚轻轻逗弄,抬头见秦子游在前面走着,恍惚间,她好像看见另一个人,比秦子游高大,也是这样带着她,在离水边走着。
心情瞬时有些低落,她收回脚,看见秦子游就往岸边一坐,也坐在他旁边。
静婉忍不住把今日之事分享给秦子游听,告诉他今日去看了一场马赛,极为精彩,还有那家醉仙楼的老板娘是个顶好的人,还送了她一碗冰牛乳。
秦子游躺在草地上听着她好听的声音,白日里受父亲呵斥的难受通通消减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