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君和秦惜一人坐在老夫人一边,秦老夫人递去一个眼神,秦惜便明白了她的意思,笑道:“大哥还有小弟最爱赛马,二人都还在场上,等比赛完再来看祖母。”
话是对祖母说的,眼睛却是看着诗君。
秦惜问:“你可还记得我大哥什么模样?”
诗君幼时去秦家玩时见过他这位大哥,后来却没有见过面,只从秦熙口里知道他些许消息,尤其那年秦刚春闱中第,周围人时时都在提这位才俊。
想起春闱,诗君情绪更低落了,她想起了卢昶,那年,就是因为落第不中,他才离开高家,三年未曾回来。
可她记了他三年,总是在梦里梦到,他回来了。
诗君知道秦惜的意思,来马赛前母亲就嘱咐过,秦老夫人此次相邀便是要让自己和秦刚见上一面,两家早有结亲的意思在。
“整个平都再也找不到像秦家这样合适的门第了,若你不抓住机会嫁到秦家,你这辈子都不要想在高芸面前抬起头来!”
诗君当然知道自己一房在高家困窘,明明她才是府中嫡女,吃穿用度不如那个商贾女就罢了,说话做事都要看她的脸色,生怕她一个不高兴,连累兄长前途。
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
可只要嫁给秦刚就不同了。
秦相掌朝政大权,虽不如宦官势大,可大魏清流皆以秦相为尊,三朝元老,势力庞大。
秦刚前途不可估量,他家中清净,母亲终年在寺庙修行,妹妹性情温和,再过几年也要嫁人出府,全无妯娌间的烦恼,若是嫁给他,面子里子都有了。
虽夜夜如此思量,可诗君就是过不了心里这个坎。她喜欢卢昶喜欢了那么多年,怎么肯放弃。
见诗君发呆,秦惜多喊了她两声:“怎么,是想起我们小时候在一处玩的事了?”
她为自己圆场,诗君笑道:“是啊,我好多年没有见秦大哥了,也不知他是何模样了。”
秦惜捂嘴掩唇,对马场一处扬了扬下颌,示意诗君看去:“别说你了,现下他们穿得都一样,我也认不出来了。”
马场上准备赛马的人都一身黑衣,高高身材高大,只有一两个稍微瘦削些,因为聚在起点,离主台有些远,倒是不清楚容貌。
说话间,有小厮过来,问几位可要下赌注,秦老太太也图个高兴,放了一个碧玺戒指进去,还问那小厮,秦家秦刚骑的是哪匹马?
小厮清楚秦老夫人心思,指着赛场说道:“老夫人,您往那边看,数到右边的第三匹马就是秦家大少骑的,再数到第六匹,就是秦家二少骑的了。”
秦老夫人淡淡道:“那就押第三匹马。”
秦惜看了一眼祖母,也放了自己一个珍珠戒指进去:“我也押第三匹马。”
小厮高高兴兴抬着东西离开,暗自却腹诽高门偏心,明明有两个孙子,怎么只押大的赢,不押小的。
秦刚□□的是匹黑骏,马头高昂雄俊,鼻孔大而圆,身腰线条流畅,聪明而高贵。
这匹黑骏来于西北,那里水草丰美,地域辽阔,是大魏养殖军马的好地方,秦刚高升后,常有人来家中送礼,他一概回绝,唯有这匹宝马叫他舍不得,还是收了下来。
而骑马在最边缘一圈的,却是那个东桥夜市上,举着青伞的薄裳少年。
那时他青衣玉面,香囊环身,气态朗然,此刻一身黑衣,木簪搔头,褪去不少稚嫩。
秦子游骑在马上,默不作声摸着马背。他的马便没有秦刚的大方,但也神采奕奕,只是马耳朵与头有些不相适配,明明那额头不算宽而阔,偏偏两耳比寻常马直,比寻常马大,长得确实有些好笑。
一同骑行的好友们还未比赛就握手连连告饶,叫他兄弟两个放众人一马。
“都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这第一名定是要落入你兄弟二人手中了!”
秦刚侧头一笑,却未说话,也未曾看弟弟一眼,秦子游早就习惯了哥哥的冷淡,应和说道:“齐兄说笑了,我这马儿最贪玩,一比赛就不成,我瞧还是哥哥那匹最好。”
秦刚这才转头看他了,他听得出弟弟话语中的讨好,却只看了一眼秦子游,不曾发过一言。
这位朝廷命官一向寡言,众人习以为常,只有秦子游低头苦笑连连,不让人看出眼中气馁。
父亲嘱咐过,但凡在外面,不可叫外人看出兄弟间有罅隙,可热脸贴冷屁股的总是他,哥哥终究与他生分。
一母同胞的才亲厚,像他这样异母而生的,只剩着疏离。
铜锣声一响,骏马扬蹄飞驰,场上众人欢呼雀跃,连小孩也忍不住跑到围栏处叫喝。
静婉被这气氛感染,忍不住纠紧裙子,伸出了脖子去看,那匹长耳马没有领先也未曾落后,就排在中间,她两个拳头攥得紧紧的,要不是不想引人注目,早站起身来助威呐喊了。
骑射技艺一向一体,几匹马前还有一名骑手,用红带子拖着一个红绣球,后头众人拉弓射箭,射在红球上一箭,便记一分。
这名骑手可是李道纯骑手团的队员,马术厉害,曾不坐马鞍而能控马自如,为了让活动更激烈,他听李道纯的安排,不叫后首这些酒囊饭袋轻易射中,也不叫他们一个也射不中,损坏权贵颜面。
骑手在马上摆出千奇百怪的动作,让那红绣球跟着他四处飞扬,因是蜡箭头,倒也不用怕被误伤,只是苦了后面的骑手了,那箭却是屡屡不中。
秦刚原本无意参加此次比赛,可父亲劝说,大魏朝廷命官若是太过专心政事是大大的不妙。
眼下秦家势大,虽不能与杨复瑾分庭抗礼,可也受其忌惮,成大事者需沉得住气,他便是从五官官员,可所在的礼部非政治核心,未进政事堂前,绝不可“树大招风”,因此便也同意了这次赛事,再让人觉得是一个只会吃喝玩乐的权贵子弟也无妨。
可这次,他连射三箭也没有射中红球,终于有些恼怒了。虽把精力大半花费在诗书上,可读着男儿何不带吴钩长大的男子汉也在骑射一艺上狠下过功夫,今日一比,却不及前面那个骑马讨生活的莽夫半数功夫。
连连失败激起秦刚血性,他紧紧跟在后头,誓要射中那红球。
秦子游没有哥哥这样的想法,只是不紧不慢插在中间,虽也射去几箭,可都全射在自己马儿前的黄土地上,只因他双手一离马缰人就在马上四摇五晃,那手足无措的样子惹得观众捧腹大笑。
静婉眼光一直放在长耳马上,等那马群从面前而过时,她低声感叹:“好有灵气的马啊!”
场上越来越激烈,尤其是后头的骑手们的箭几次从红球上擦过,更让观众们提着心地去看。
高芸早忍不住站起来为自己选中的白马呼喊了,哪里顾得了自己高家姑娘的身份,这豪爽的样子落入秦家一对祖孙眼里,二人给彼此递去一个眼神,一语不发。
诗君也不傻,看到这位堂妹这样癫狂,除了觉得与她同姓实在丢脸外,也觉得她这样子极好。
疯吧疯吧,让外人看看,高家二房的子女都是什么德性。
马场上,秦刚一颗心都在红球上,再跑一圈后,他大致摸清了骑手耍球的招数便专心拉弓,却不能看见身后有人拉起弓来,却是把目标对准了他□□黑骏的马蹄。
眼下他双手都在弓箭之上,只两胯夹紧马腹,若是马蹄一伤,他势必要摔下马去,因骑于马群之首,若是倒地,定要遭后面跟着的马蹄践踏……
秦刚没有想到他人陷害,可慢慢落在后头的秦子游却察觉不对,就在他侧边的这个骑手不如他人兴奋,反而目光镇定,他夹杂在马群中,灰尘扬起时,只拉开弓箭,对准了秦刚的马蹄……
那间稳稳射出,未曾偏离目标,只代眨眼功夫就能射中马蹄,可偏偏这时竟从侧边来了一箭,竟一下把先前那箭撞歪了方向,两箭落地,纷纷被后面的马践于踏下。
射箭之人顺着箭来的方向看去,只有一个秦子游举着弓箭歪歪扭扭地叫喊着,显然是快要被马甩下来了。
凶手恼怒,竟被一个草包误了时机,甩起马鞭还要往前时,场上观众突然起身欢呼,原来是秦刚射中了那红球。
这比赛着实激烈,射中一球后,众人都下场休息,家中奴仆早在场边等着,牵马的牵马,递帕子的递帕子,秦子游只把帕子往头上一盖就往回走,说是要找个地方凉快凉快。
秦刚没管他,扔了帕子到水盆里就被家中奴仆引去主台休息,哥哥一向冷漠,子游早已习惯,摇摇头就往一边走了。
马场边有棵大柳树,他一跃而上,待四下无人时,只从袖中掏出一支箭来——哥哥射中红球时,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趁着众人不注意,他把那箭拾了起来藏在袖中。
此次比赛所有人的弓箭都是马场自备,根根一样,这支箭看起来一样,可放到手里却能察觉出异常,蜡做的箭头可没有这样重啊!
他捞箭时就就察觉不对,现下捏住那箭头,果然,这箭头是铁做的。只是这铁上面抹了颜色,和蜡制箭头一般无二,故意混在其中,就是为了在场上害哥哥一命!
那骑手不是哪家的王公子弟,而是李道纯养的,方才散场,他便见李道纯的人引着他离开了。
秦子游把长箭往袖里一藏,跳下树去,这箭要还回去,免得让人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