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去的人沿路返还去找春来,可一连十日都没有消息。
崔东池怀疑她跑进深林迷了路,欲要亲寻,下属恳切劝告,此危急关头,主子绝不可轻易将自己置于险境。
他早已乱了神,却不敢表现分毫,强自镇定下,只能再派人手到山里寻她。
顾轻尘看着崔东池为了一个婢女连日未曾好好用饭,虽心疼,却也不敢在他面前多讲什么。
穿着铠甲的崔东池不同以往那个手持折扇的翩翩郎君了,他身上的肃杀之气早已压倒了亲情的桎梏,自知道春来被独放于付康时,他未曾和自己讲过一句话,见着面时也是冷冷走过。
顾轻尘气恼,只能和徐莹莹抱怨,她在落霞镇可无什么手帕交,能说话的同龄女子也只有徐家莹莹了。
她能说些什么,无非是抱怨崔东池为了一个低贱的婢女与她这个亲姐姐怄气,她不忍心责骂弟弟,便可着春来骂,只道她攀龙附凤,使美色诱惑弟弟,区区贱籍还想入崔家族谱……
徐莹莹冷着脸听着这大姑姐的话,却没有应和,反而配合崔东池全力寻找春来,她甚至到崔东池面前,说要带着侍卫再去一次付康。
她脸上的愧意让人不忍苛责,沙盘前,烛火摇曳,崔东池捏了捏发酸的眉心,终于缓和了态度:“算了,你在落霞镇好好待着,我再派人搜仔细些。”
他本对家中这两个女眷冷脸许久,奈何徐莹莹来他面前道自己的不是,不该让春来一人独行,即便只能有两人离开,也该让大姐先走,她留下来陪着春来才是。
崔东池心里明白,若三人之中只能有一人留下,那也只能是春来。
徐莹莹是徐家嫡女,他尚需要徐海亭支持,徐家女不能有事。顾轻尘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姐,她性情高傲,可最疼他,从小到大对他多有维护,他在长姐的疼爱下长大,怎能忍心亲姐姐出事。
可春来呢,她又是什么身份,她身上又有什么值得他权衡的东西?
没有。
可是……世上只有一个春来……只有她一个。
徐莹莹端来饭菜到小几前,温声劝他:“吃点东西吧,若是没了精气神,夫君怎么找到她?”
崔东池长长叹气,终稍稍放下脑中烦乱的思绪,举箸用饭。
等他吃好后,徐莹莹抬着餐具出了营帐,外头凉风一来,她微微侧脸,任那凉风吹拂,姣好的容颜之上,没有夫君为别的女子牵肠挂肚的妒忌,没有被夫君冷落的憔悴。
倒有些志得意满,贵女常有的骄矜。
顾轻尘一直觉得春来占据了弟弟的心,可徐莹莹知道,能占据崔东池心的不是美色,更不是春来,只有权力,能占据他的心。
若真那样爱,早该自己亲自去找了,而不是属下几句话便能把他劝服,留在这帐中。
说到底,其实还不是那般重要,所以才给自己留余地。
若春来真的落在敌军手上,恐怕也威胁不了崔东池。
他丢失春来如同丢失一样喜爱的宝贝而已,会难过上几日,可还会再找新的宝贝来代替,他念不长久的。
十五日后,在崔东池再要派出第三批人马寻人时,春来自己出现了,她孤身一人来到落霞镇,一身民间妇女朴
素的着装,包着头巾,未施粉黛。
面色平静,穿着干净,毫无奔波的狼狈。
徐莹莹意外,却还是迎她入府,她吩咐奴婢去军营中找公子,看看面前文静的春来,她道:“就说,春来姑娘回来了。”
徐莹莹往前走着,春来看了她一眼,还是跟在后头。
“落霞镇的宅子不大,但房间也够用,你就住在这边吧,这里早早就收拾好了,也算干净整洁。”
春来屈膝行礼:“多谢夫人。”
徐莹莹没有问她一路怎么过来的,这不是她该知道的。她比春来高上许多,站在一处时,多有气势凌人之感,她笑问春来:“可有怨我?”
春来停顿一下才摇摇头:“奴婢不敢。”
徐莹莹不在乎话中真假,她说:“再有一次,我还是这样做。再有一次,崔东池也会这么做。”
裙摆飘飘,她款款离开,等她走后许久,春来才慢慢移动脚步,进了里间。
尚未休息,门被人猛地推开,崔东池快步走了进去,未说一言,只把人紧紧拥在怀中。
若是以往,春来一定先抱住他,诉尽思念,可现下,她顿了许久,才一手轻轻拍了拍崔东池的背,以示安抚。
他没有发觉她的不对,只狠狠吻了上去,粉唇冰冷,她浅浅回应着。
衣裳尽落,她倒于冰冷陌生的榻上,身上的人很暖和,可她的身体也一直热不起来。
事毕,春来眼中依旧清明,她没有如从前一样眷恋地看着崔东池,神思反而游荡到天外。
“怎么了,想什么?”见春来没有回应,崔东池将一只胳膊垫于她脑后,轻声询问。
春来才回神,浅浅一笑:“刚刚没听清,公子在问什么?”
以为她路上受了惊,愈发心疼,声音更温柔了:“这段时日去了哪里,我的人一直找不到你。”
她有些尴尬的笑道:“身上没带钱,还好遇着一位好心的大娘,让我在她摊铺上做事,攒够了路费才来的。”
崔东池没有再多问,只把人搂在怀里,安抚她道:“好好睡吧,我在这儿。”
春来安静地靠在他怀中,也未再说话。
她没有告诉崔东池,当日是怎么被抛弃于山林,没有告诉崔东池自己那时有多害怕,没有告诉崔东池来时有多艰辛。
他不问,她便不说。
他当作不知道,她便也当作没发生。
这样对大家都好。
春来没有在落霞镇多待,几日之后,崔东池便让人送女眷们去往岭南。
他要清理干净袁其风的势力,女眷留在剑川反而不安全。
徐莹莹不肯走,她道:“有我在你身边,爹爹手下的人会更信任你。再来,你我是夫妻,理应共患难,若有难事我便先行离去,岂非薄情寡义之人?”
此话一出,连春来听了也为之动容,她淡淡一笑,这样看来,自己确实没有什么留下来的理由了,只安静上了马车,乖乖坐着便不说话了。
她与崔东池隔着一张帘子,她就静静坐在帘子后面,甚至没有与他说一句告别的话。
崔东池还想同她说点什么,想了想,还是不愿在外人面前与她太过亲近,终于作罢。
马车出了落霞镇,往东而去。
终于离开了,春来放松地靠在车厢里,长长舒了口气,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可也只有一滴。
她擦拭干净那处湿润,笑了。
送走春来后,府中管家来报,有一男子在府门外,是个哑巴,只带着一张白纸,纸上写着明理二字。
管家不是崔家的老人,不认识明理,只是一提到这名儿,崔东池就知道是谁了。
崔家青壮前些日子就来了落霞镇,唯有这明理,迟迟未到,听与他来的一行人说,他走到半路又折返了,不知去向。
“给他些银两,打发他走吧!”这样无故消失无故出现,不知其中可有被敌人收买,不如不要。
崔东池没再这些小事上烦恼,他尚要对付袁其风。
暗探来报,袁其风已经进了丹城,他妄图占领剑川首府,可不知早已落入崔家父子的圈套。
当年崔朗并不想与其硬抗,可几番拉拢后,却发现此人对帝王实在忠心,可惜忠心用错了地方,他的帝王早就死了。
崔朗离开丹州时,亲留书信一封,劝袁其风放下刀戈,弃暗投明。
崔朗长他二十余岁,信中言辞恳切,不是没有真心,似是一位长辈在耐心劝导孩子迷途知返。
袁其风才看完信后,大笑三声,便把城中男女老少聚于城下,他亲自将信中的话一一念予百姓听。
念毕,只把那信扔于空中,一箭射穿。
“此等叛国贼子,竟有脸劝我弃暗投明,我非要崔家父子的脑袋,祭奠天子!”
这是决裂的意思了。
崔朗不再抱有让其不战而降的心思,只和亲子在两地排兵布阵,随时准备一击。
春来到了金宁城,崔家在这里有宅院,下马车后,顾轻尘先去休息,她的婢女织棋扶着她往前走着,春来遍拿着众人行李跟在后头。
得知春来又来潮州,静婉当然欣喜,亲自到了崔家,邀春来到卢家休息。
春来当然应好,可惜还没走几步,织棋便过来了:“大小姐没有允许你出府,你怎么敢擅作主张?”
在卢昶的纵容下,静婉这段时间硬气得很,仿佛又回到了西北,又成了那个敢说敢做的小姑娘,她正想把春来拉到自己身后同织棋说话,却听身前的春来道:“来金宁前,公子已经把卖身契还给我了,我不是奴籍了。”
织棋生气道:“那又如何?”
春来一笑:“如何?自然是不用再听大小姐的话了。”
她拉着静婉的手,带她离开了崔家:“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