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瑕独自去了岭南,不见元诚身影,静婉着急问她:“元大人怎么没跟着来?”
一路奔波,无瑕此时已是身心俱疲,眼中无神,面上再无从前昂扬的风采,静婉牵着她的手带她进府她也没有松开,由她带着自己走。
出平都后元诚就改了主意,他让无瑕先去岭南。
“大人,你不和我一起回去?”
元诚摇摇头:“我不能让大魏就这样毁了,胡人占领平都,便可往大魏东、南两处进犯,若不抓紧机会将其辖制于此,大魏江山不保。”
“大魏变天了,你回岭南协助卢昶去吧!”
他将阿寻抱于自己马上,临走前,他要无瑕带一句话给卢昶:“就问他,将来他要做个什么样的人!”
无瑕一字一字念给卢昶听,却见面前的人沉默了。
也曾有人问过他这样的问题:
“数我西北,多慷慨报国者,多捐躯殉国者,试问君是何种人物?”
他是何种人物,他想要做何种人物?人生在世,抛去红尘纷扰,抛去世俗名利,不过是想问问自己,来这世间一趟,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平都异变的消息还未传来,只看见杨南城亲自带着他的神策军离开西北时,李家父女便知时机到了。
杨南城方走,西北军便有大动,本就薄弱的兵力在杨南城走后更不堪一击,边军将领各有异心,底下的兵大半不是本地人,不耐风沙苦寒,斗志全无,所以当李陵带着自己的兵马向西行进,不出十日便解了西北边军将领兵权,西北十二关皆落于李陵之手。
辽阔的百里土地再次易主,来自汝南小地的李陵成为了西北的主人。
当平都沦陷的消息传来时,秦子游冲进帅帐,双掌重重拍在李陵面前的桌上,当着众人的面朝他喊道:“是你干的!是你放胡人进平都的?”
这样以下犯上,若是旁人,他早命人拉出去砍头了。可秦家尚有用,待他登基,须秦相亲自来写这诏书,需秦家这样的清流先跪于自己脚下,其他世家才能效仿。
李陵未与他说话,只叫属下把郡主请来。
长缨大步走进军帐,她气都没喘匀就把人拉出了帐子,士兵才报她就赶紧跑来了,生怕这傻子冲撞了父王。
等把人拉至远处,她才将秦子游的手甩到一边,狠狠骂道:“你疯啦,要是得罪我父王,将来有你好果子吃!”
秦子游总算明白他们为何要将秦家人接至岭南了,攻打平都是早就定好的事,杨南城带兵一走,他们便趁西北兵力空虚,先占了西北这片土地。
“攻占平都的是胡人还是你们李家的兵马?”秦子游抓着长缨的两肩,焦急问她。
平都啊,那是哺育他长大的土地啊,是他的故土,是大魏的王都,那里有他人生最美好的记忆,有醉仙楼,有织女坊,有恭叔的家……还有东桥夜市……
长缨两肩犹如被鹰爪所抓,只用力摆开秦子游的束缚,气冲冲地朝他喊道:“都有!什么人都有!胡人也有,汝南兵马也有!你想怎么样,你想回去救他们,回去救天子?做梦吧!告诉你,现下平都早被我们占领了!”
秦子游震惊悲痛,他是如此蠢,才没有发觉李陵的阴谋,才把平都置于这般险地!
幼时学武,常被师傅打得流眼泪,从此记住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可现下,他唯有流下这无用的泪水来祭奠那片故土。
李陵的兵杀人如麻,同胡人并无两样,他亲眼见过他们屠城的疯狂,不论男女老少,皆为刀下亡魂,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彭城不就是这样被毁的!
原来平都竟是下一个彭城!
“那是我家……是我的家啊!”
李长缨恨极了他的虚伪,见他悲痛,她尚不解气,嘲讽他道:“是你家又如何!从你来西北后,你毁了多少西北人的家?”
秦子游慢慢跪在地上,他十指抠在砂土中,伏地自泣。
李长缨长长叹气,蹲下身来,一手轻抚他的发,一改先前强势,声音也极尽温柔:“这就是战争,总要有人死的,你放心,秦家全族去了汝南,他们都平安无事。”
她想以秦家安全来安慰他,可却不知压在秦子游心头上的却不是自己的家。
当初来西北,他清楚李陵的心思,无非是和杨复瑾一起夺走李暮云的兵权罢了。
杀李暮云不在他此行计划之中,可当时箭在弦上,他不得不发。
原来那时候起他就错了。
他一直以为是朝廷之人争权夺利,不过是场大魏内乱罢了,等各方获得自己想要的,战乱便能平息,他也可借着军功脱离秦家控制,带着恭叔和娘一起找静婉去。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大魏建国几百年,胡人第一次进入中原腹地,第一次打到平都,不敢想象,他们将要如何荼毒整个大魏!
不止是西北乱了,整个大魏都要乱了!
“引胡人入王城,李长缨,你们想过后果吗?”秦子游已心死,他跪在地上呆呆看着清澈的黑河水流过。
原来他是担心这个啊,李长缨淡淡一笑:“他们只有平都这个战利品,等抢完平都,便要按照与我父王的约定北上,离开西北边地。”
秦子游笑了,他笑得越来越大声,笑得让李长缨觉得莫名奇妙,她生气了:“你笑什么!”
他不说话,便是远处营帐里的李陵都听到了他的笑声,只是笑着笑着,泪却涌得更多了。
秦子游慢慢站起来,不理会身后的声音,拖着僵硬沉重的双腿,慢慢离开了。
很快,李长缨就知道秦子游在笑什么了。
当平都的显耀财富摆在众人面前时,谁还记得曾经的约定!
胡人们只恨自己生错了地方,凭什么他们要在苦寒的边境过着困窘的日子,时时还要担心西北边军的驱赶,凭什么这些中原人却能守着巨大的财富,住在温暖的屋子里,吃着美味佳肴?
狼子野心暴露无遗,当同去的汝南士兵要求胡人劫城后带着战利品返回西北时,胡人们把武器对准了自己的盟友。
帝都的财富实在诱惑,当胡人杀死了最后一个汝南士兵后,他们占领了平都,又排出一支军队往东南边去。
东南边甚是富庶,那里是大魏的粮都,是有名的鱼米之乡,一路上,胡人四处劫掠,每攻下一城,屠城之后便是付诸于大火,连路烟火,百姓只能往岭南逃去。
当天子坠楼而亡的消息传于大魏各地时,各州地方兵再无出兵平都,平定外乱的打算,笑话,天子都死了,救一座死城还有何意义。
各州兵力薄弱,仅能自保,不能自保的,连州牧也先逃跑了。
从中原腹地起,大魏乱成一团。
在这乱世之中,南边突然有一支流民兴起,他们慢慢壮大,一路迎敌,终把胡人挡在了阳县,叫他们不能南下。
听闻这支流民的首领不过是个年轻俊秀的儒生,其擅谋略,有领兵之才,又奖赏分明,流民多信任于他。
可惜,胡人铁骑实在厉害,百姓终不能敌,流民队伍被冲散,据说连那青衣儒生也丧命于战乱,再不见踪影。
可这支队伍的抵抗还是为卢昶领兵北上赢得了时间,当岭南的大军翻山越岭直入中原时,受胡人荼毒的大魏百姓终于看到了点生的希望。
卢家的旗帜终于在十五年后又插在了大魏这片土地!
胡人的背叛让西北的李陵大怒,他本想把西北的戏再于平都演上一遍,胡人乱都,他李陵出兵灭乱,在大魏赢得一番好名声,身为宗室,他登基的血统和名声都有了,谁还敢拦!
可偏偏,这些胡人狼子野心,见着好的就走不动了,竟还敢南下为乱!
当得知卢昶出兵时,李陵把目光放在了岭南。
他在汝南还留有五万军队,卢昶带兵离开岭南,他可以让这三万军队南下突袭,即便不能一下吞了整个岭南,但只要控制进去岭南的关隘,便可让人出不来也进不去,光是耗也能把卢昶耗死。
可惜,他还是失算了!
当汝南的五万军队南下时,还未至岭南北部,便被人截住了道。
一身铠甲的崔东池剑指乾坤,命身后的剑川军往前冲去。
他手下的剑川军士训练有素,皆为今时局势所创,三月之后,李陵的五万军队败退。
而崔东池身后,便是茫茫岭南,那时,尚有三万剑川军跟在他身后。
他握着滴血的长剑,骑于骏马之上,看着身后巍峨的大关岭,深深沉思。
卢昶不在岭南,只要他想,三万剑川军便可踏入这片土地,剑川在东,岭南在西,若东西两处都在他手中,他便是大魏最大的王。
不远处就是大关岭了,这千年的山脉现下如同一位老人凝视着他,它在问他:“你可要过来?”
崔东池淡淡一笑,他拉紧了缰绳,身下骏马轻轻跑起:“五千兵士驻扎岭南,以防外敌来袭。其余人——随我回剑川!”
马儿向西边跑去,他离大关岭越来越远,身后是绚丽的日暮,云霞的光彩映射在了崔东池脸上,马上疾驰的男儿心道:“卢昶,我可替你守好岭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