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不不不……”
八叔捋着胡须笑道:
“他们后来都得了道,成了仙!江口村一夜之间花开不落,冬草不枯,都是那位道长用修为而成的神迹啊!”
蓼蓼听后深感心中无奈,她忽然明白了八叔口中的道人究竟是谁,也明白了那人此时所在何处。
于是叹了口气,说道:
“神迹?你可知你口中的道人,为了拿取山神洞中村民供奉的器物,已经被他命人所造的神像头颅砸死了!”
八叔一愣,眼神忽而涣散,口中不住喃喃道:
“不可能,不可能……你骗我……”
她亦不恼,只是哼出了那首八叔熟悉的童谣:
“闲居人家人居闲,
兔儿山下兔儿言。
不落村中花不落,
山神新娘山上仙。”
随着童谣唱至尾声,八叔眼中终于陷入一片混沌:
“你们已经去过了不落村?”
她点点头:
“不仅去过,还看到了山神的新娘,被砸死的道人,以及那些兔子……”
“兔子,兔子……对了!还有那些兔子!”
八叔突然有些疯魔似的,眼睛圆睁着看着她和玄度,鲜红的血丝缠绕在眼珠周围,表情似笑非笑:
“你们也看到了那些会说人话的兔子吧!它们真的会说话!这就是神迹!”
她注视着八叔的眼睛,那双苍老的眼睛中,亦写满了不愿相信,似乎已经将那道人的话奉为神谕一般。
遂是只能将那残忍的真相说出来:
“那些兔子,就是之前江口村的村民。”
八叔的眼睛瞪得更大:
“你说什么?!”
知道八叔并不想相信自己说的这些话,于是她只得继续道:
“那道人劝村民筑起神像以收敛钱财,又借山神娶亲之名残害少女,那少女死后化作怨鬼,才将江口村的所有村民化成兔子,以泄心中之愤。”
八叔瞳孔颤抖:
“所以那些兔子并不是成了道成了仙?”
她摇了摇头:
“我们已将他们送往地府,接受发落。”
“那山神新娘呢?”
“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八叔身体颓然一斜,倚靠在了那放着少女的桌角。
眼神接触到少女时,一颗泪竟从这双阴狠眼中落下。
突然,八叔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地对她与玄度磕起了头,没等她上前劝阻,八叔的额前已经变得皮肉鲜红一片。
她不知为何突然如此,毕竟那些被其杀掉的人都是无辜,因而八叔即便有千百句想要辩解的话,也皆是枉然,终究逃不过被审判的结局。
但八叔抬起那张苍老的脸,泪与血混合着划过一道道深壑般的皱纹,她的心仍是一紧。
且听八叔声音颤抖而沙哑的问了句:
“既然之前那道人所言非真,那……是不是她也救不活了……”
说着,八叔的目光移到了身边那个如沉睡似的少女。
蓼蓼心觉不解。
方才八叔才说,之前的道人告诉他要生食九十九颗人心便可得道,怎么现下又要救起人来了?
她上前一步,看着那躺着的少女,用手一探。
那少女竟已过世多年!
但尸身被八叔养的这般好,一定是下了苦功夫。
此时,她忽然想到那几片**残片。
难道是因为这个?
毕竟之前在兔儿山,只是日夜与**残片相伴,便可借助灵力有了修为,或许可以将养尸身也未可知。
不过,八叔一边要食人,一边要救人,其中定有蹊跷,且看这少女的年纪都能做八叔的孙女了,遂更是可疑,她便问道:
“此女子是你何人?依我看来,她已去世很多年了。”
“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八叔重重叹了口气后,讲起了其与这少女之间的事。
原来八叔第一次见这个少女时,八叔已经是个老叔的年纪,少女只是一个小小的婴孩,是山下村子里普通夫妻的女儿。
他四处游历,路过此处,见女婴可爱,且那女婴一向怕生,但见着八叔的第一眼,就咧着嘴咯咯直笑,十分可爱。
两人投缘,女婴父母便求八叔给孩子取个好名字。
于是八叔就给这个女孩,取了个‘然’字。
八叔希望这个女孩,即可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也可以“天地英雄气,千秋尚凛然。”
他希望这个女孩,能活出自己想要的模样,任何模样。
后来,八叔又开始游历,七年后才又回到此处,女婴已经长成一个可爱的小孩模样。
更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那个女孩竟然认得他!
这不是天大的缘分,或者说是前世有缘,还能是什么!
八叔一心入仙,无妻无子,于是八叔更加疼爱这个女孩,甚至把女孩看作自己的孩子一般看待。
将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都讲给女孩听,亦将自己这一路上得来的珍奇都送给女孩。
有此老来得女之美,天伦之乐于他而言,也不过如此。
只是他身为道人,心有修行之心,脚踏四方之地,因而他们这次短暂相遇只有,八叔便再次出门游历。
但这一路,他一边走,一边心中惦念着那个不是自己女儿,但胜似自己女儿的人。
于是这游历之间,遇见什么女孩子喜欢的东西,都要带上些许,想着等再见到那个女孩的时候,能让其开怀。
也就是这次游历时,遇上了那个江口村的道人。
那道人教他,若想要急切的修成大果,生食九十九颗人心,修行大增,甚能起死人、肉白骨,可抵百年之用!
若到下一个百年,则再食九十九颗人心,循环往复。
只是此事乃速成之用,或有天劫,躲过抑或躲不过,百般皆是命数。
一开始他也只是当做邪道来看,纵然有些信众、银钱、财宝,也没有让他十分心动。
然而等他八年后再次回到村子时,一切都变了。
他在回村的路上,竟在离村有段距离的地方见到了曾经的小女孩,当然,此时已经可以叫她然姑娘了。
然姑娘来此山间,是想采些山中草药贴补家用,没想到能遇到八叔,便连忙邀请八叔回家歇歇。
他们二人一起走着,有说有笑。
却未成想,行至山间陡峭之处,脚下山石松动,他一个趔趄,眼看就要掉下山崖!
突然,他感觉身边有一个力量将自己往一旁推了一把,自己倒在结实的石头上,而身边的然姑娘,却不见了踪影。
他连滚带爬的到了崖边,看到然姑娘的身影在山间坠下,越来越小。
他一时间楞住,木然,空白,眼泪忘了掉落,心亦不知漏掉几拍。
而等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自己已经不知何时来到了山下。
他在四处寻找,衣服和鞋都磨得破碎,终于在一片树枝与石块交杂的地方,发现了然姑娘。
但此时的然姑娘,已经没有了呼吸与心跳。
他痛恨自己。
他痛恨自己没有好好走路,痛恨自己让然姑娘救他,痛恨自己为什么要今天回来,痛恨自己外出游历……
他痛恨自己的一切。
也是平生第一次,他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得道没有成仙!
若是得了道成了仙,他便可以救了然姑娘!
一夜白头。
他只能先用自己这几十年修行出的灵力修为,护住然姑娘的尸身。
再在然姑娘坠落的这山崖间,挖地洞,建房屋。
他要快速的得道!
成仙!
他要起死人肉白骨!
他要人心!
活生生的人心!
如此,便有了医术高超的八叔。
而那**残片,只不过是从山中小妖小怪手里换来的。
他能感受到这残片虽无字,但却散发着阵阵灵力,小妖用不得,自己未尝用不得。
于是,以他的修为和**残片之力,便将然姑娘的尸身养护了十几年之久,不败不腐。
说到这里,八叔又重重磕了个头:
“两位仙人,纵然我已知那道人非真,但我就差最后一颗心,就差最后一颗!能不能完了我的心愿?让我试一试吃了九十九颗心,究竟能不能成!”
蓼蓼一时语塞。
转头看看玄度,其亦是一脸的无可奈何。
八叔见他们二人并不为所动,接着又道:
“我食心之人,都是特意选的将死之人,在他们将死之日动手,并没有扰乱生死轮回,包括现在这个!”
说着,八叔伸手指着另一张桌子上的女子,慌慌张张解释:
“她也是今日的死期,不信你们可以自己算!可以自己算!”
蓼蓼见他如此,一时更是不知怎么办。
难道真的要因为此人死期已至,就放任八叔肆意取人性命?
这不对!
却见玄度抬眼看了眼那女子,而后轻声对蓼蓼道:
“这八叔说的没错,此女子今日便是死期……”
只是忽而顿了顿,又看了眼八叔,将声音再压低了些:
“且应是惨死……”
她愣了愣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就要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八叔,再吃一颗人心?我做不到!”
玄度道:
“这是他自己选的,是他的命,也是那女子的命。”
她怒道:
“我不服!”
玄度看了眼八叔,淡淡道:
“你看,他也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