蓼蓼看了看八叔,又看了看那个已经染满鲜血的女子,便是越想,越是不能忍受。
却听玄度又道:
“你还记得吗?我们来到凡世时,仙师曾说,我们此行要做的,就是拿回**残片,至于凡人,则让其失去记忆,并不需再做其他。”
她明白玄度的意思。
玄度是看自己既心软看不得残忍杀生之事,又不想干涉过多八叔这样凡人的命数。
因而左右犹豫踌躇,倒不如抽身而去,将一切留给凡人自己做决断。
虽然这与仙门仙师所言异曲同工,但她仍旧狠不下这颗心。
她记得,之前的卯姑娘说过,在自己痛苦时,她求了满天神佛,却是神佛合眼,无一人相助。
最后卯姑娘成为怨鬼,灰飞烟灭。
如今自己看到了八叔,怎能不救他!
之间玄度指着那桌上的少女,叹了口气:
“若你要救八叔,势必要先救活那名少女,起死回骸之事乃逆天而行,你若行此为,其实不是在救他,而是在害他。”
蓼蓼有些颓然。
此回,她看到了人间疾苦,想救,却不能救。
她突然开始不明白自己想要飞升成仙,到底是为了什么。
难道自己成仙,就只是为了成为俯视着芸芸众生的存在?
一时间,她感觉自己心头一滞,一股甜腻冲上喉头,忽而满口腥气,惹得她皱眉。
但她不想让玄度担心,也不想让八叔看出异样,于是忍了下来,将那些腥甜咽回腹中。
片刻后,她终于点头同意了玄度所言,将**残片收好,而后给他们三个用了隐身之法,又消掉了八叔关于他们三个的记忆。
如此,便能让八叔的人生重回正轨。
而他们,则站在八叔的面前,看他将要得到怎样的结果。
随着法术施展,八叔的眼神逐渐迷茫、涣散,而后变作疑惑。
他不知所措的向四周望着,口中喃喃:
“我怎么还跪在地上了,奇怪……”
一边说着,他扶着膝盖缓缓站起,又思索片刻,最后只得摇摇头:
“真是老糊涂了,竟一点不记得……”
待他站起身,揉揉额角,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尖刀,又抬眼看了那两张桌子。
他慢慢走过去,脚步很轻,就像是担心吵醒那个沉睡的少女。
站在少女面前,他的面色温和,眼神温柔,口中轻声呢喃:
“快了,快了,我马上就能救你了……”
而后他迅速转身,面向另一侧的女子,面色随之变得狰狞,眼神狠厉,手中的尖刀亦慢慢抬起。
随着那刀所至之处皆开出朵朵赤色梅花,蓼蓼的手不自觉地紧紧握住玄度。
他们彼此看不见对方,但玄度从她手的颤抖,就能感受到她在极度忍耐。
她的手越握越紧,满眼都是醒目的红。
此时那颗心已经不再跳动,变成软塌塌的一滩,滴落着些许粘稠,腥味冲鼻。
但八叔并不在意,眼睛因为被极度吸引而圆睁,甚至被映出癫狂的红光,嘴角向上弯出一个惊悚的弧度。
先前面对少女时的温柔模样荡然无存,活像一只饿鬼。
等不及用刀切成小块,八叔双手捧着便将心往嘴里塞去。
他的牙口并不好,咬下的每一口都要被那牙用力磨与撕扯才能咬下,因而屋子里一直回荡着一种野兽撕咬猎物的声音,混合着骨与肉的摩擦声,甚是可怖。
他十分心急,不待嚼碎就吞下,那颗心便不多时即被吞食完毕。
他的下半张脸浸满了血,就像戴着一张魔鬼面具,又来不及找什么帕子,因而用手去抹,最后越抹越多,连同那胡须,整张脸都变成猩红。
蓼蓼定定的看着八叔。
她心中知道结局。
八叔在吃完心后,闭上双眼沉了片刻,待他再缓缓睁开时,眼中便带上了十分兴奋的光彩。
他遂是立刻沉气,感受灵脉,运行灵力。
突然,他身形一滞,眉心皱了起来,睁开双眼,不可置信的向双手看了看。
而后又摇摇头,口中喃喃了几句,又继续闭上眼,运行灵力。
终于,他眼中的光消失了,眼神变得惊恐,惊慌失措。
他将手缓缓举起到眼前,手上的沟壑中填满血水,随着强烈的抖动而滴落,连同他的声音亦带上了颤抖:
“不可能……不可能……”
一边说着,却又颤巍巍站起身,走向那躺在桌上冰冷的少女。
他眼神极尽温柔,先是用手小心翼翼的碰触了下少女的肩膀。
冷的。
再用手抚摸了少女的脸。
冷的。
八叔整个人开始颤抖,嘴唇哆哆嗦嗦的喃喃:
“醒来啊,醒来啊……”
渐渐的,他开始摇晃少女,从小心翼翼摇落花朵一般,到暴风骤雨将要掀翻海船。
声音也逐渐从呢喃低语,变作狂吼怒啸。
他的额角青筋暴起,眼球上布满鲜红血丝,甚是狰狞。
看到此情景,蓼蓼心中有些难受。
她想要上前一步,制止这一切,却又被玄度拉着的手牵绊。
只听玄度在耳边轻声道:
“让他去选吧。”
她还想辩驳,却见这些疯狂都在一刹那仓促停止。
充满血腥气的屋子瞬间寂静,八叔手用力抓着少女肩膀,口中喘着粗气,但眼中狠厉逐渐平息,口中一遍遍说着: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
但这样的安静并没有持续太久,只消片刻,八叔脸上的凶恶之相再次显露。
他开始在屋子里围着少女来回转圈,口中亦不断重复着:
“我再吃一个,我再吃一个,我再吃一个说不定就成了!我再吃一个……”
而后,他手脚并用的爬过那冗长的台阶,跌跌撞撞走到屋外,口中仍喃喃着:
“我再吃一个,我再吃一个……”
看八叔成了这个样子,蓼蓼顿时有些急了,拉着玄度也跟了出去:
“他又要去杀人了!不行!不可以!”
但还未等她施出灵法,却见繁星满天的空中,突降一道闪电,直直劈到了八叔身上。
八叔应声倒地,身体变得焦黑,却还保持着手向前伸着,想要极力渴求着什么的模样。
蓼蓼解了隐身法,看着八叔的身体,再也忍耐不住,哭了出来。
她知道那些被杀掉的人才是无辜,但她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眼泪奔腾,止都止不住。
见她这般,玄度想要解了隐身法后安慰,但见凭空突然出现一个身着黑衣之人,走到蓼蓼面前行了个礼:
“此番多亏仙友相助,多谢。”
她一愣,指了指自己,问道:
“我?我没做什么啊?”
那黑衣人惨白的脸上展现出一个发冷的笑,看着地上的八叔说到:
“此人罪孽深重,却又执念极深,还困住了一个少女的魂魄,使其不能往生,如此一来,才好将此二人魂魄拿往地府。”
她这才明白,用袖子擦了擦面颊上挂着的眼泪,回了个礼:
“都是仙友,自是应当相帮。”
黑衣人又道:
“还有一事,便是之前在兔儿山上的众多幽魂,也是幸亏有你,我们地府多年的积账才清了,我们管事的特意让我来谢谢你!”
她连忙摆摆手:
“能帮上你们忙就好,我还怕这样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黑衣人笑笑:
“那怎么会!”
她疑惑:
“怎么不会?若我先一步度化了他,岂不是更好?”
却见黑衣人摇摇头
“若是要先一步度化,他的执念便不能消除,虽看似度化,实则不然,若我们拿他不住,便要在这里变成怨鬼,为祸一方,到时候麻烦可就大了!”
黑衣人说话的功夫,向八叔房子勾勾手指,又像八叔焦黑的尸身勾勾手指,便有两个飘飘忽忽的魂魄来到了他们面前。
但看长相就能知道,其中一个是八叔,一个是然姑娘。
黑衣人耸耸肩,拉得他俩近了些:
“你们有话就快说两句吧,时辰不早了,一会儿我得带你们下去了。”
而后黑衣人便走到蓼蓼身边,对她努努嘴,示意看这两个人要如何。
她便看到八叔苍老的脸抽搐着,流下两行泪来,口中喃喃:
“然然,然然……我对不起你……”
而那然姑娘却没有一丝悲伤,而是一脸的笑容的拉着八叔的胳膊,甜甜道:
“八叔,其实我一直在你旁边看着你,你为我做的事我都知道,你心疼我,我知道,但我也不想八叔你因为我而逆天而行,残害人命。”
八叔不住点头,声音嘶哑:
“都怪我,都怪我……”
“我不怪你,八叔,我知道你是为了我。”
然姑娘继续道:
“你看,我现在好好的,你不要难过了,我们现在一起下去,下辈子就还能遇上,到时候说不定你就能当我爹爹、叔叔、或者爷爷!”
话至此出,然姑娘大笑起来:
“八叔,你看你头发都白了,真的可以当我爷爷了!”
八叔见然姑娘笑,自己也跟着笑:
“八叔老了,老了……”
然姑娘扶着八叔的手臂,轻声道:
“八叔,我们走吧。”
八叔点点头:
“走吧,我们一起走。”
随后,那黑衣人又向蓼蓼道了声谢,带着八叔和然姑娘,消失在了浓浓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