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暗红色的山体如同一个巨大而无言的伤疤,横亘在天地之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沉重气息。空气中弥漫的不仅仅是雾气和草木腐朽的味道,更有一股浓烈的、仿佛渗入岩石骨髓的血腥气与焚香混合的怪异气味,历经千年风雨,依旧未曾完全散去。
越野车无法再前行,沈清弦将车停在谷地边缘一处相对隐蔽的巨石后方。她走下車,脚踩在布满碎石和干枯苔藓的地面上,发出细微的嘎吱声。这里的土地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暗褐色,仿佛被鲜血反复浸染、又经烈火灼烧过。
赢君婳静立在车前,玄衣墨发与这荒凉死寂的环境融为一体。她仰望着那道巨大的山体裂隙,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刻刀,仿佛要剥开时光的岩层,看清内里埋葬的所有痛苦与秘密。她没有说话,但沈清弦能清晰地感受到她魂体深处传来的、如同海啸般剧烈的情绪波动——那是国破家亡的切肤之痛,是目睹至亲喋血的刻骨铭心,是千年封印积累的无边怨愤,以及……一丝踏入故地、近乡情怯的、近乎脆弱的颤抖。
沈清弦没有打扰她。她知道,这一刻对赢君婳而言,意味着什么。她只是默默地将必要的装备背在身上——浓缩食物、水、急救包、那几件或许有用的古玉符箓,以及那面用特殊材料包裹着的古铜镜。然后,她走到赢君婳身侧稍后的位置,静静地等待着。
谷地里的风似乎都带着重量,呜咽着穿过怪石嶙峋的缝隙,像是无数亡魂在低声啜泣。感知在这里受到了极大的压制和干扰,如同陷入粘稠的泥沼,只能勉强延伸出周身二三十米的范围,再往外便是一片模糊而充满恶意的混沌。
良久,赢君婳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沈清弦身上,那眸中的汹涌波澜已被强行压下,重新冻结成深不见底的寒冰,只是那冰层之下,仿佛有暗流在疯狂涌动。
“跟紧吾。”她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此地禁制重重,空间紊乱,一步踏错,便可能永堕迷障,或被残留的杀阵撕成碎片。”
沈清弦凝重地点点头,体内冰蓝星辰缓缓旋转,魂力遍布周身,将感知提升到极限。
赢君婳转身,率先向着那道如同巨兽张开的狰狞大嘴般的山体裂隙走去。她的步伐并不快,却异常稳定,每一步踏出,周身都散发出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威压,将前方弥漫的、带有侵蚀性的怨念气息强行排开,如同摩西分海。
沈清弦紧随其后,精神高度集中。她能感觉到脚下土地中蕴含的浓郁死气,以及空气中无处不在的、细微的能量乱流。偶尔,侧方的雾气中会闪过一道扭曲的阴影,或是一声充满恶意的低语,但都在靠近赢君婳周身一定范围时,如同遇到克星般迅速退散或湮灭。
随着不断靠近裂隙,周围的景象越发骇人。地面上开始出现散落的、残缺不全的白骨,有些属于人类,有些则属于某种体型庞大的兽类。骨殖呈现出不正常的漆黑或暗红色,显然生前遭受过可怕的力量侵蚀。一些断裂的兵器残骸半埋在土里,锈迹斑斑,却依旧散发着若有若无的煞气。
这些,都是两千年前那场最终之战的见证者。
赢君婳的目光扫过这些残骸,没有任何停顿,但沈清弦能感觉到她周身的气息又冰冷了几分。
终于,她们来到了裂隙的入口处。走近了看,这裂隙更像是一条巨大无比的山体裂缝,宽度足有数十米,向内延伸,深不见底,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黑暗。裂隙两侧的岩壁陡峭如削,暗红色的岩石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仿佛被巨力劈砍过的痕迹,以及一些早已模糊不清、却依旧能感受到其不凡力量的古老刻痕。
一股比外面浓郁十倍、冰冷百倍的阴风从裂隙深处呼啸而出,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一种直接冻结灵魂的怨毒之意!风声在裂隙中激荡回响,化作无数冤魂哀嚎、金铁交鸣、宫殿坍塌的恐怖幻听,疯狂地冲击着闯入者的心智!
沈清弦即便有“凝霜”圆满的魂力护体,此刻也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意识仿佛要被那恐怖的幻听拉入无间地狱!她闷哼一声,全力运转玄鸟蕴灵诀,冰蓝色的魂光在体表隐隐浮现,才勉强抵御住这股精神侵蚀。
而赢君婳,则完全不受影响。她站在裂隙入口,如同激流中的礁石,任由那怨念风暴如何冲击,我自岿然不动。她甚至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品尝这熟悉而痛恨的气息。
“赤兀……果然在此地布下了‘万魂蚀心阵’的残阵。”赢君婳的声音冰冷彻骨,带着滔天的恨意,“以战死将士与无辜宫人的残魂为基,混合地脉煞气,化为这蚀骨**的阴风……好狠毒的手段!”
万魂蚀心阵!光是听名字,就让人不寒而栗。
“能过去吗?”沈清弦强忍着不适问道。
“若是完整大阵,吾等需费一番手脚。但如今……”赢君婳墨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厉芒,“不过是无根之木,残存余威罢了!”
她抬起右手,五指张开,对着那呼啸的阴风猛然一握!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但沈清弦却清晰地“看”到,一股远比这阴风更加精纯、更加冰冷、带着绝对秩序与毁灭意志的玄色能量,如同无形的领域,以赢君婳为中心,瞬间向前扩张,将那狂暴的怨念阴风强行镇压、抚平!
呼啸声戛然而止,恐怖的幻听也瞬间消失。裂隙入口处,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以及那股被强行压制、却依旧在暗流涌动的怨毒气息。
“走!”赢君婳低喝一声,率先踏入裂隙之中。
沈清弦立刻跟上。踏入裂隙的瞬间,她感觉像是穿过了一层冰冷的水膜,周围的景象骤然一变!
光线变得更加昏暗,仿佛黄昏提前降临。两侧高耸的暗红色岩壁仿佛在向内挤压,带来强烈的压迫感。脚下是崎岖不平的、布满了碎石和更深色污渍的地面。空气中那股血腥与焚香混合的怪味更加浓烈,几乎令人作呕。
而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在岩壁之上,以及前方道路的两侧,开始出现一些模糊的、如同水墨渲染般的影子!那些影子穿着古老的甲胄或宫装,形态各异,有的持戟而立,有的匍匐在地,有的相互厮杀……它们并非实体,也并非单纯的灵体,更像是一种被此地极端环境和强大怨念固化下来的……历史残影!
当沈清弦和赢君婳经过时,那些残影似乎有所感应,空洞的目光齐刷刷地“看”了过来!虽然没有实质性的攻击,但那无数道凝聚了绝望、痛苦、怨恨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针尖,刺在人的灵魂上,带来巨大的心理压力。
沈清弦感到一阵心悸,但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紧跟在赢君婳身后。赢君婳对这些残影视若无睹,只是周身散发出的那股属于胤朝公主、属于战灵鬼王的天然威压,让这些残影本能地感到畏惧,不敢有任何逾越之举。
她们沿着裂隙向内深入。道路并非笔直,时而狭窄仅容一人通过,时而开阔如同广场。沿途可以看到更多战斗的痕迹——崩碎的石兽,断裂的青铜巨柱,以及一些镶嵌在岩壁上、早已失去光泽、却依旧能看出其昔日辉煌的琉璃与玉石碎片。
这里,曾经是胤朝宗庙的神道!
终于,在穿过一段尤为狭窄、两侧岩壁上刻满了痛苦扭曲面孔浮雕的通道后,眼前豁然开朗!
她们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如同被掏空山腹形成的天然洞穴之中。这洞穴广阔得惊人,抬头望去,看不到顶壁,只有一片混沌的黑暗。而在洞穴的中央,矗立着一片规模宏大的、早已化为废墟的宫殿群残骸!
断壁残垣,焦黑的梁柱,倾颓的殿基……依稀还能分辨出昔日的祭坛、偏殿、廊庑的轮廓。所有的一切都覆盖着厚厚的尘埃,散发着无尽的苍凉与死寂。废墟之间,散落着更多的白骨和兵器残骸,无声地诉说着当年此地发生的惨烈。
而在废墟的最深处,依靠着洞穴最内部的岩壁,是一座相对保存还算“完整”的巨大殿宇基座。那基座由某种黑色的巨石垒成,高达数十米,虽然上半部分已经坍塌,但残留的基座和数根需要数人合抱的蟠龙石柱,依旧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庄严与压迫感。基座前方,是一片巨大的、由白玉铺就的广场,只是如今白玉早已碎裂,被污血和焦痕浸染得面目全非。
那里,就是胤朝宗庙的主殿!是赢氏王室祭祀祖先、沟通天地之所在!也是赢君婳当年自绝殉国之地!
赢君婳的脚步,在踏入这片废墟广场的瞬间,猛地停顿了一下。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晃,尽管很快稳住,但沈清弦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她那一瞬间的失态。
沈清弦的目光扫过这片惨烈的废墟,心中充满了震撼与难以言喻的悲凉。这就是一个曾经辉煌的王朝,最终的归宿吗?这就是赢君婳曾经生活、奋斗、并最终为之付出生命的地方吗?
她下意识地看向赢君婳。
赢君婳正静静地凝视着那片主殿废墟,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两千年前的景象——父王母后的身影,忠诚的将士,繁华的祭祀,以及最后那叛徒的狞笑,狄人的铁蹄,冲天的火光,还有……她自己,毅然决然,引爆玄鸟之力,血溅宗庙石阶……
沈清弦看到她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了拳,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着。那总是冰封般的侧脸,在废墟昏暗的光线下,竟流露出一种近乎破碎的、令人心痛的脆弱与哀伤。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强大的、似乎无所不能的战灵鬼王,而只是一个失去了家国、失去了亲人、独自在时间长河中漂泊了太久太久的……孤魂。
一种强烈的冲动涌上沈清弦的心头,她几乎想要伸出手,去握住那只冰冷颤抖的手,去传递一丝微不足道的、属于活人的温暖与慰藉。
但她最终没有动。她知道,有些伤痛,只能独自承受。有些时刻,无声的陪伴,胜过千言万语。
她只是默默地,向赢君婳靠近了一步,站在她身侧稍后的位置,如同一个沉默的守护者。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片主殿废墟深处,那黑色的巨石基座下方,突然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道微弱却极其邪异的红光!一股远比外围煞灵精纯、强大百倍、充满了堕落、吞噬与疯狂意味的恐怖气息,如同沉眠的凶兽苏醒,轰然爆发出来!
紧接着,一个沙哑、扭曲、仿佛由无数灵魂碎片拼凑而成的狞笑声,在空旷死寂的废墟中层层回荡开来:
“桀桀桀……终于……终于等到你了……吾亲爱的……公主殿下……”
“这份‘礼物’,吾可是……为你准备了……两千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