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的风向悄无声息的变了。
丫鬟小厮们不再对楚翎避如蛇蝎,反而会在他经过时福身行礼。厨房每日送来的食盒也丰盛起来,燕窝羹从不间断。最出奇的是,连曾对楚翎冷嘲热讽的姨娘们,见了他都会主动迎上来,再唤一声“楚公子”。
柚香进屋伺候时,正撞见侯夫人身边的丫鬟来送东西,漆盒里盛着的,是几株宫廷式样的珠花。
楚翎瞥了一眼,没说戴,也没说丢。
柚香道:“公子若不喜欢,奴婢替您收起来。”
“不必,留着吧。”
送来的每件礼物他都会收下,然后束之高阁等着落灰。
柚香一边伺候他洗漱,一边将红棠近日的行踪汇报给了楚翎,还说红棠悄悄背着人打扮自己。
楚翎放下帕子:“知道了。”
柚香急了:“公子,这丫头分明是起了外心!奴婢还见过她去东院,肯定是去勾引……”
“我说,知道了。”
一只麻雀落在梧桐枝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楚翎又端起茶杯,捏着盖沿一拂,茶叶便拢到一侧,再一倾盏,杂质尽数去了,茶汤重新变得清澈见底。
“茶凉了,你去换盏新的来。”
镇南侯请了几天假在府养伤,皇帝听闻马场惊险后,遣了一个贴身太监来送补品。那日楚翎正好在主院,便跟着一同去跪迎。
黄公公宣读完旨意,镇南侯叩谢圣恩。
楚翎察觉到对方探究的视线频频在自己身上打转,像蛛丝一样黏腻,恶心。
他站在镇南侯身后半步,听见黄公公话锋一转道:“这位公子瞧着俊俏,咱家在宫中侍奉多年,这般姿容的可不多见呐。”
镇南侯面色不改道:“公公过誉了,贱内不过乡野粗鄙之色,怎比得上宫里的贵人?”
他佯装恼怒,对楚翎呵道:“还不快下去!”
“……是。”
楚翎刚走几步,便又听到黄公公尖锐的嗓音:“圣上还让咱家给侯爷传句话,这男妾不过是个尝鲜逗趣儿的东西,侯爷莫要玩物丧志才是……”
他脚步一顿,在转角时回头看了一眼,镇南侯正好在点头。
柚香跟在他身边,不仅将镇南侯与黄公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也将楚翎瞬间阴沉的表情尽收眼底。
·
镇南侯踏入西厢房时,就见楚翎正背对着门坐在窗边软榻上,听到动静连个正眼都没给,只冷冷地“哼”了一声。
“又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他心生几分不悦,但还是放轻脚步走近,按着楚翎的肩膀转向自己。
谁知,楚翎直接甩开他:“侯爷何必明知故问?”
镇南侯当即拉下脸,可还是耐着性子好言哄道:“本侯确实不知道,不妨翎儿讲清楚一点?”
楚翎嘴角噙着讥讽:“方才您当着那阉宦的面呵斥我的时候,是不是很尽兴啊?威风凛凛,好不威风!既然您觉得我连个没根的东西都不如,何必还来假惺惺地哄我?”
他生了气,什么礼仪尊卑、什么隐忍克制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只把怒火尽数倾泻出来。
“侯爷是不是觉得我离了你就活该寸步难行?我告诉你,我不稀罕!用不着你在这里可怜我!滚出去!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镇南侯深呼数次,终究压下翻涌的怒意,好言好语道:“翎儿,如今京城都传本侯宠妾灭妻,若我还对你百般纵容,圣上动怒,一道赐死的圣旨下来,你就没命了。”
“那阉人今日来就是来探虚实的,所以方才那出戏,是演给他和京城所有的人看,明白了?”
“不明白!”
楚翎抓起桌上的杯子往地上摔:“总而言之,在侯爷心里我还是不重要,您根本就看不起我,也只当我是个玩意儿,既然这样,不如现在侯爷杀了我好了!等我死了再换个新的,定会比我更对您言听计从,乖乖成为您的禁/脔!”
门外,柚香贴着门缝偷听,听到镇南侯的暴呵,吓得魂都快丢了。
“放肆!”他何曾被人这样咄咄逼问过?更何况还是一个男妾?
“看来本侯平日是真的太纵着你了,叫你不知天高地厚。”他上前一步,直接将人拦腰抱起。
“放我下来!”楚翎惊呼。
镇南侯充耳不闻,重重把他摔在床上,单手就制住了他乱蹬的双腿。
“你要做什么!!”
楚翎慌了神,好不容易坐起来,却又被推倒回去,他看见镇南侯从床柜里抽出一条赤色绸带,在指间绕了两圈。
“你不是喜欢无理取闹吗,那本侯今日就让你闹个够!”
柚香悄悄推开一条门缝,却在看到里面的情形时,惊得张大嘴巴。
只见镇南侯用绸带将楚翎的手腕缠了七八道,又绕圈勒过他的齿关,在脑后系了个死结。楚翎被迫仰着头,绸带深陷在唇间,将嘴堵得严严实实。
更羞人的是,镇南侯将人翻过来按在膝头,手高高扬起——
啪!
清脆的声响听得柚香都跟着腿软,楚翎痛苦的呜咽一声。
“知道错了吗?”他问。
楚翎拼命摇头,似乎很想说什么,可换来的是更重的一下。
“本侯待你还不够好?我为了你,顶着满朝非议和指点也要抬你做平妻,为了你,马场那回我还险些丢了命!男妾地位低,可你看看你的吃穿用度,比姨娘的都好,连正室夫人都要让你几分!就连宫里头那些男宠,哪个有你这样的体面?”
“这一切都是我给你的,你现在跟我置气,还跟我摆脸色,真是长能耐了,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他越说越气,又打下一巴掌。
这下最重,楚翎疼得往前蹿,却被绸带拽回来,像被红丝困住的蝶。
“本侯今日非得把你这一身刺都拔干净不可!”说着又是一声脆响,伴随着楚翎极度压抑与崩溃的哀鸣……
这场羞辱的教训一直持续到夜幕降临,当楚翎扶着门框颤巍巍走出来时,柚香赶快迎了上去。
他的脸白得吓人,像一株被暴雨摧折的兰草。
柚香想去搀扶,却被楚翎推开。
“不必。”他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我自己能走。”
“公子,我们现在要回去吗?”
楚翎没有回答。
夜风卷起他的衣袖,露出腕间被绸带勒出的红痕,狰狞的痕迹像是某种屈辱的烙印,诉说着方才屋里的暴行。
他们进了小花园,经过假山时,楚翎停了下来,盯着山上的月影发呆,不多时,泪水划过脸颊,在下巴尖凝成一颗晶莹的水珠,最后掉下来。
“公子,你……哭了?”柚香惊愕。
她跟了楚翎大半个月,见过他笑的模样,也见过他冷脸漠视的模样,却还是头一回见到他哭。
楚翎没有避开她:“我原以为侯爷待我是不同的,可没想到,他和别人没什么区别,也是把我当成一个玩物!”
他再也支撑不住,踉跄了一下。
“公子当心!”柚香慌忙扶住他。
楚翎继续悲伤道:“前日他让我跪着为他斟酒,那眼神就像在看勾栏里的妓子……昨夜他让我学犬吠,给我戴只有畜生才会戴的颈铃……”他拽着衣襟往下扯,脖颈处留着一圈刺眼的红。
柚香一惊。
楚翎惨笑一声,那模样,活脱脱就是个因爱生恨的痴情人。
“我也是出身书香门第,却为了他甘愿成为见不得光的男妾!无论别人怎么说我都没关系,可他不能!不能这样作践我!”
说到最后,他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缓缓蹲下身去,把脸深深埋进膝盖:“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
他不停呢喃着这一句。
柚香正不知所措,却见楚翎突然抬起头——月光下,通红的眼珠死死盯着她,里面翻涌的恨意让她不寒而栗。
“我想让他死。”
柚香脸色瞬间煞白,她立刻往四周张望,确认无人后才低声急忙道:“公子!您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不行的,侯爷他……”
她还没说完,楚翎按住她的肩:“柚香,我从没求过人,但我现在求你,你帮帮我行吗?”
柚香看着他哀切的样子,心头猛地一跳:“公子,您这是要奴婢的命啊,若是被侯爷知道……”
“他不会知道的。”楚翎笃定,“只要你帮我,事成后,我会给你一大笔钱,还给你摆脱奴籍。”
柚香为难极了,咬了咬唇,半晌,她:“那您要我怎么做?”
“很简单,你……”楚翎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公子放心,奴婢一定办妥。”
楚翎应了一声:“你先回去吧,我想独自待一会儿。”
柚香福了福身,低头时嘴角扬起一抹算计的笑。只是她太胸有成竹了,没看见身后的楚翎也在盯着她,像狼一样,闪烁着凶狠的绿光。
泪是假的,唾液而已,什么痛彻心扉、什么哀怨恳求,都是做戏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与她如出一辙的笑容。
但比柚香的更冷,更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