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七点钟的时候,他们约在周丛容家的楼下碰面。
他的家也很方便找,就在肖玉送小棠的那个车站向相反的方向坐四五站,下车过了人行道,靠南矗立着一栋一栋的浅色高楼,周丛容的家就在这里面。
开门的正是周丛容,个子不高,圆脸庞干干净净的南方人。叫“老肖”的时候,就看见了小棠,倒把眼睛睁得好大。小棠忙过来叫:“周老师好。”
肖玉就说:“二班的,唐小棠。你教过他们。”“哦?”
周丛容答应着便把他们让到房里来,一进门的圆桌上还摆着三两盘吃剩的菜没有收过去,正对着的厨房里有个女人在刷碗。
小棠看了一眼,像个姑娘的样子——保姆吗?
左右手是房间,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儿这屋那屋的跑来跑去,也不叫人。跑到人跟前,肖玉就模他的头叫:“虎头。”周丛容扒拉他去那边屋里玩儿。
问:“你们吃过饭了?” “没吃过,就两盘剩菜了,我们就饿着吧。”肖玉盯了一眼桌子上的剩菜笑着说,显然是很熟的关系。“我在家吃过饭了,周老师。”小棠忙对他说。
老周便用手指点着肖玉对小棠说:“这人!还带着学生呢,能教出好才怪。”又说可别让他误了你,小棠就笑了。
肖玉笑着说:“你才误人呢!”说的时候眼睛就往厨房里瞟,周丛容也笑了。
把他们让到靠东面的一个房间里来坐,又回身冲着厨房叫:“楚梅,倒点水来。”那边便有人应了一声。
一会儿,那个穿着红毛衣被叫做楚梅的姑娘端着两杯茶进来了,小棠接了一杯说:“谢了。”她又递一杯给肖玉,说:“要没吃饭,我给你们下面条吧。”
肖玉忙摆手说吃过了,又说你上次做的面条真的很好吃,下次还要吃一回。楚梅也笑着说:“想吃您就过来。”说着就领着跑过来的虎头出去了。
这里肖玉拉开皮包从里面拿出一摞资料,顺手倒带出一条烟来,他对他说:“学生刚拿来的,说味儿不错。”说着从中间掰开来,道:“见一面分一半。”递了一半给老周。
老周说:“还不都放下,掰什么掰。”“我还没嚐呢。”肖玉说着就打开一包抽出一支放到嘴里,又递给老周,周丛容也从里面抽出一支来,肖玉又冲站在书柜旁边浏览图书的小棠说:“你也来一支,小棠。”
小棠笑笑说:“你们抽吧,我过那边去。”她就往对面的屋子里走,听见身后老周的笑声:“说你误人子弟不冤你。”
路过厨房,见楚梅还在那里忙,她就站住了,站在门口对她说:“我帮你做点什么?”
“不用不用,这就完了。”她手里一边忙着一边笑着跟她聊起来:“你是肖老师的学生?”“是。周老师也带过我的课。”
“是吗?”楚梅的眼睛里露出惊异:“他讲得好吗?”
她倒没有听过他的课么?她心里想着便说:“棒极了!”她看出她笑的很甜美。小棠问她怎么会没听过他的课,她说我不是他的学生,小棠就觉得自己的问话冒失了。看不出他们的关系也不敢问。
好在觉得她也不是很在意,她说羡慕她还在上学,——似触到小棠的伤心处,又说和肖老师很熟悉,肖老师人怎么怎么好,她心里就觉得有些好笑,心想,不过是我的老师,他好跟我有关系吗?
楚梅用抹布擦着灶台对小棠说,别总在厨房门口站着到屋里陪虎头玩吧。
小棠便走到这边屋里来,靠东面的墙放着一张单人床,虎头手里拿着一个小汽车床上床下的滚着玩儿。
小棠蹲下身来陪他玩儿,这个小孩子就十分高兴,扯着小棠叫:“姐姐”。
叫姐姐么?她在想这个问题,但叫什么呢?似乎还真的不好论,周丛容的岁数跟肖玉差不多,四十五、六的样子,面相比肖玉看着倒年轻些。
一时,楚梅过来了,让虎头别总趴在地上玩儿。她拽他的时候他也叫她“姐姐”。小棠就觉得怪糊涂的。
一会儿,见肖玉走过来对小棠说:“走吧。”又说“我们说事儿,你也不来听听。”她就说:“哪儿见你们说事儿,就见你们抽烟了。”
他们被他们送出门。坐电梯的时候,发现电梯不能用了——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摁了半天,两个人都很沮丧。“走吧。”只能去走楼梯间。
外面看着很漂亮的高楼,里面设计却是很糟糕的,楼道又窄又陡,灯光十分昏暗,有的层索性连昏暗的灯光都没有——灯泡坏了。
又泛着一些不常走人的阴湿气,小棠跟在肖玉后面小心地走着,拐下一层的时候,肖玉就向小棠伸出一只手来,说:“扶着。”小棠黑暗中看了他一眼,很乖的把手递放到他的大手里。
他就牵着她往下走,二人默默无语。
终于走到下面了,小棠舒了一口气,说:“见到光了。”就势把手从那只大手里抽出来。肖玉笑笑,也没说什么。
从房子里面走出了,到了外面,感觉凉爽的空气扑面而来。肖玉狠吸了一口气,问小棠:“回家吗?”他不想就送她走,但他却这样问她。
“好啊,你送我吧。”她听他这样问她就这样答。尽管她此刻也不想就回家。
“还是走一走吧。”他从她那里等不到他要听到的话。有时候,他觉得她怎么像一条小虫子钻到他肚子里一样。
“往那边走吧。”她指着不远处那条南北向的马路说。——那里店铺多,有人气。尽管大部分的店铺恐怕早已关了门。他听从了她的安排,过马路往那边走。
“问你,那个楚姑娘是谁?”她把方才房间里的那一份疑惑拿来问他。
“楚姑娘就是楚姑娘。”他知道她要问什么,却故意挑着眉毛这样来回答。
“虎头叫楚姑娘‘姐姐’,搞不懂他们的关系。”她疑惑得有些天真。
“搞不懂就对了,就是不清楚的关系。”说着他便摸出一只烟来,点上吸起来,又想起什么似地说小棠:“别老‘楚姑娘、楚姑娘’的叫,把我也带沟里了,跟你说话,就跟倒退了半个世纪一样。”明明是想笑出来,却绷着不笑。
小棠没想到受他这样的奚落,下意识扬起手来一巴掌竟拍在他的脸上——当然不是很重。生气地说:“好意思说,把你都退没了。”
肖玉也没想到小棠会有这样一个举动,躲闪不及,就挨了一下,直说:“别闹,脾气还挺大。”她就不再理他了。
但她在想,是不是自己语言系统真的出了问题,别人不是这样说话吗?
记得跟一鹏在一起的时候,他也这样说过自己,说跟她在一起,就像回到了二三十年代,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年代,小棠只在小说亦或电影里读到见到过,而且她也并不崇尚那个年代呀,总之,自己身上一定是出了些问题。
肖玉见小棠不说话了,倒把楚姑娘的故事讲给她听。
说老周好几年前就离了婚,一个人要带孩子要讲课挺苦的,后来遇见小楚,小楚就来追他,但他并不喜欢小楚这样的女孩儿,嫌她文化低,又有些胡同串子里的俗气。
但小楚把他当成文曲星了,什么事情一股脑的都拢过来做,买东西做饭照顾小孩子,倒把老周伺候得舒舒服服的。但老周终归还是没想好要不要娶她。
小棠听了似有些感慨:“那不是在利用她吗?”“也说不上。小楚又不傻,她愿意嘛。”想想也是,男女间的事情有时真的很难说清楚,一个‘情’字置在里面,人就会变得很愚、很糊涂。
私下里说别人的**,倒似乎把他们俩的关系拉近了一些。话题的范围便有了延伸,方才小棠在老周家里多喝了一杯水,又走了半天的路,四下里满处想找一个叫“方便”的地方,实在看不到,又不能憋着。
不得不对他笑着说:“帮我看看,哪里有厕所吧。”
肖玉就“嗐”了一声,四处里帮她张望。笑她在老周家里为什么不去,出来倒找。她说第一次去人家家里怪难为情的。这里走了半里路也没有见到。
肖玉便调侃起来,笑道:“你看看,一个堂堂的B大教授——其实是副教授,满大街的给一个女孩子找厕所——还找不着。”
小棠也笑了,说:“B大怎么了,B大你了不起,B大你不食人间烟火——B大的老师不尽是误人之师么。”没说完又接一句“这可不是我说的,你们B大周老师说的。”说的俩人都笑了。
“瞧你这张嘴,我看你也不急了。”
肖玉说着忽然发现前边有个公园,是个街边公园,走进一看,门口的石头上刻着一个漂亮的“丹”字,就如见了新大陆一般,俩人急忙走进去,走了不远真就发现了那个去处。
小棠从包里翻了些东西,之后把包惯在肖玉怀里,指着路边的条椅对他说:“B大的,坐着等我。”便跑了进去。
小棠出来的时候,不见了肖玉,张望的时候,见他也从那边走出来,手里倒还拎着她的小皮包。小棠接过包来,想想方才的话还是想笑,看他不笑了,也就忍着不再笑了。
放松下来神经,才顾得欣赏一下园中的美好夜景,花草树木、曲径幽林,夜暮笼罩下的景致果然不同。
但这静下来一看,小棠吓了一跳,怎么哪儿哪儿都藏着有人。
花丛下、树影中,怪石旁,鸳鸯对对凤凰俩俩,小棠看了肖玉一眼,他也发现了这一特色的人文景观,她就冲他笑笑,说:“快走吧。”两个人便大步流星的离开这个叫“丹”的公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