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们都盼着周三上肖玉的课,私底下男生女生凑到一起聊起来也没有什么避讳,男生们通常会说他“够损的”“嘴头子也太厉害了”“一点儿不吃亏”。
因为他总是用你能意会他又不用直白的语言来对当代一些“文豪”加以批评时而引起大家地共鸣,引得同学们哄堂大笑;
谁要是接个话茬扔个包袱过去,抑或是问个刁钻点儿的问题想难堪他一下,他也会在笑声中把包袱再扔过来,顺便挖苦你一句,引得同学们又是笑声一片;
而女生们总是习惯用柔美的笑声来表达她们的赞誉,像杨楠那样的活跃分子会毫不掩饰的说:“太迷人了。”
爱上课接下茬儿的田鸣就会追着问:“是人呀还是课?”大家便哄笑起来,
美人儿林安安则会说:“课讲得有味道。”田鸣也会问:“你什么时候闻出来的?”又是一片哄笑。
小棠和那几个低调子的女生也倒不敢说什么,只有嬉笑的份儿。
这一天,又到了周三。
自从那一晚肖玉把她送上车看着他又折回去的身影,小棠的心便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回到家跑到厨房里吃饭的时候,继母跟过来说话,总要问两遍:“啊,说什么?”小棠会茫然的盯着继母问。继母便说:“一定是累了,吃了快洗洗睡吧。”
躺在床上小棠哪里睡的着,云淡天高的,思绪也是东一下西一下的游来荡去:我们之间会有个故事吗?
第一次见到他时真有些异样地感觉——一闪即过的感觉小棠没有敢想,现在却又记起来。
他是想来诱惑我吗?为什么要诱惑我呢?班里那么多女生围着他转,那边班上还不知怎样呐;
是我好诱惑吗?——我有过不慎吗?想想不是;那是看我幼稚啦,如此一想,小棠倒真滋出一分愠怒来,什么名校教师,为人师表——狗屁!想诱惑我,还不知谁诱惑谁呐。
不就大我几岁吗?我就不懂啦,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由此又想到一鹏,到底也有过情感的磨练了。那个混蛋哪儿去了?那个叫一鹏的混蛋,这么久也不来理我,看来是真的弃我而去了?——你就永远也别来理我。
一想到一鹏,小棠的心就仿佛在滴血,太多的伤感和泪,这半年好容易才平静下来的心——不能再想了。
这样想着,一个意识却依然在同一鹏说:走的时候说什么来着,回家看父母,商量家庭前景大事,让我等他好消息,已经找好房子了,准备开始新生活。
这一等,就让小棠等了大半年了,渺无音讯,人也如同蒸发了一般,到底遇到什么阻难了,小棠全然不知,连封信都没了。
想想天下男人真是不可靠啊,全是骗子!连一鹏这种小棠视为‘知者解者’的蓝颜知己,情感面前都是粪土一般,谁又会有什么真情呢?
这边悲来愤去想一回。俄尔又转念,这是怎么了?为何要把对一鹏的怨恨算到肖玉头上呢,人家不过是送了你一趟嘛,不愿让送回绝就是了——何苦呢?
可送你的时候你不是也很得意吗?班里多少女生巴不得让他送呢。
小棠有些晕了,最后她给自己下结论:自己一定是沉迷了,一个让她不敢相信的沉迷开始了。
转而又想,那么多女生在沉迷他,我也沉迷了吗?为什么不敢承认呢?同学们都沉迷得那么张扬、那样快乐,我干嘛要裹着呢?我也不要做裹着的人。
如此想来,小棠倒真的有些释怀了,心情也逐渐平静下来。
到了再要见到肖玉的这一天,小棠的心情就调整到格外的好。
出门前,在她那不大的衣柜里特意地翻出一件很收腰的法兰绒小外套,镜子前面试着扭一扭,黑白灰三色交织出的暗格格呈现的静谧之美衬托着肤色冷玉般的白净,果然不错——纤纤的腰肢更细了。
接下来,又把柔细的眉毛轻轻扫了扫,涂了些口红,看看太红了,有些不自然,又给抹掉——因为她润润的红唇本是天生。
这一切啰嗦事情完成之后,小棠便揣着一丝甜蜜去上她的文学理论课了。
走进教室的时候,见到肖玉依然被杨楠等几个女生围着,笑谈着什么。
小棠笑吟吟的走过去,跟老师同学打招呼,肖玉见小棠笑着叫他,忙笑着:“唉。”了一声,有一边的眉毛倒向上挑了一挑,小棠坐到位子上和别的同学说话。
上课了,这一节讲“对话式蒙太奇”。
老师:即把上一场某一人物的问话,与下一场某一人物的答话,直接联系起来,基本上形成问答式。如《上甘岭》,师部炊事员老王,带着两个战士给坑道里送萝卜,到了坑道里,连长问,那两个人呢?老王说,牺牲了。连长说,为送两个破萝卜,死那么多人,别送了。然后镜头一转,在师部指挥所里,师长说:“要送,一定要送,不管花多大代价,牺牲多少人,也要送。反正我不去!”
同学:(意想不到,笑得前仰后合)
一节课又在欢笑声中很快度过。
课间的时候,小棠笑着走过去跟肖玉去聊天——这怕还是小棠的第一次,一个有些违背她性格亦或做人法则的行为。
当然,聊天内容无外乎是关于《百家》的一些想法及设想方面的事情。师生二人谈的既认真又热闹,仿佛这事儿明天就能成了一样。以至于上课的时候,同窗好友方见虹在位子后面悄悄问她:“嗳,你跟老师聊什么呢?那么热闹。”语气里传递着好奇和一丝艳羡。
小棠不知如何做答,朋友的面子又不能驳,便侧过头来轻声道:“给他讲段故事。”幸好是在课上,不想说的话也可以不说。
放学的时候,肖玉只是在收拾讲台的时候向着小棠这里看了一眼,他们就那么自然而然的走在了一起,同行的还有两个女生,她们一起聊着天陪老师走出去。
出了学校大门,那两个同学对小棠又向是对肖玉说,我们往那边走,她们招了招手向东边的小路走去。
这里肖玉便侧过脸来看着小棠笑了一下,小棠也扬起脸来笑着看他一眼。傍晚凉飕飕的空气里此时就生出无限的惬意。
小棠无意间回过头来向后看了看,后面也有三五成群的人向这个方向走来。因为黑黜黜的,也看不清那个高高个子的是不是杨楠,小棠也不管,只是向着肖玉这边凑了半步,把原来俩人一尺间的距离倒给缩小了。
她好像很在意地听肖玉说着什么,心里却有一个声音仿佛在对后面的黑影子说:“气死你。”
到了岔路口,两个人同时顿下来,肖玉捋了下头发,看着小棠笑笑,说:“我送你。”直白的不再找借口,小棠仰着脸看他,似笑非笑,因为在他没说出这三个字之前,小棠已经听到了这样一个声音,故而道:“随你。你不怕晚吗?”
两个人又同时走在这条有些昏暗的小路上。
小路的地面不是柏油的而是一块块的大方砖铺成的,时间长了接缝的地方就有凹凸的现象,不小心走上去的时候,小棠会晃一下。
肖玉便来扶她一把“以后我都送你吧。”肖玉这个时候点上了一支烟,吸了一口说:“这条路不太好走,灯也有些暗。”说着看了一眼电线杆下挂着的泛着黄光的路灯。
原本这条小路小棠晚上是不常走的,在岔路口的地方有公车的站牌,坐上车也能转到前面的那条大马路上,但要绕出好几站,还要盼盼地等着车来。
小棠嫌麻烦的时候,就会穿这条捷径的小路走,如果赶在晚上,走的时候心里还真有些七上八下。
现在好了,有一个卫士出现了,正默然地走在她身边,他跟小棠说以后我都送你,语调那么轻柔,目光那么穿透,她的心像被暖暖的春风裹住了一样,难以抗拒。
而且这个卫士是那样一个高高帅帅的大男人,是那样一个名校里的博学才子,是那样一个从如云淑女堆里向她走来的她的教书先生。
她听到那样一句话的时候,便轻轻的点点头,说:“谢你。”说的时候,眼睛只是茫然的看着前方,心里分明已存着一分的感动,或许还有一点点仿佛战胜了全班美女的那样一种虚荣的满足。
风,是凉的;意,是暖的。空气里弥漫着那样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是轻松?是舒缓?是惬意?是美丽?总之,他和她都被一种曼妙的氛围包裹着,春风漾漾的感觉。
漫漫小径在两个人的脚下今天忽然变得很短很短,到了不得不分手的时候,似都有了依依之意。
果真,这天之后,每到周三的晚上,小棠就能享受到这种被护送的独特礼遇,她也慢慢的习惯了这种待遇。在送来送去的熟稔之中,小棠那颗时常裹着的心,也就向着护送她的那个人慢慢地敞开着。
一路上,他们会谈诗经里《蒹葭》的朦胧之美、谈庄子的清静无为、谈《洛神赋》的凄美故事,谈辛弃疾最婉约的那一首‘宝钗分,桃叶渡,烟柳暗南浦’。
谈到高兴处,小棠也会向他请教一些晦涩的问题诸如如何才能读得懂黑格尔的大逻辑小逻辑之类的问题——这是她一向比较痛苦的阅读,但是那个叫一鹏的男人曾经极力建议她‘一定要静下心来好好读’这类书。
小棠把它从图书馆借来的时候,放在枕边读了好几个礼拜,也没有读完,倒是发现一个妙用,刚好能帮助她治疗睡不好觉的毛病,后来见到一鹏的时候,总是伤感的时候多,谈学问的时候少——也没有机会向一鹏来请教,也不知他读得有多好。
今天,她把这样的问题拿来问她眼前的先生,倒让她的先生颇为惊讶:“这类书你也感兴趣吗?”小棠诚实地摇摇头,笑道:“怎么会感兴趣——那么抽象的语言、抽象的概念。”肖玉的建议也无外乎这样的书要反复看、慢慢的啃,用心去悟。
说着倒来取笑小棠:“我以为你只会读‘桃花帘外东风软,桃花帘内晨妆懒’呢?”她见他这样说自己,便不屑的摇摇头,笑道:“我才不读那样的诗呢?伤感的让人落泪。”说这话的时候,又分明把读这样的诗让她感动过的信息传递给他。
其实这还真是小棠最喜欢的诗文之一,十三、四岁的时候就能背的滚瓜烂熟。但她现在却要这样说,或许是她潜意识里就觉得他们之间不应该有一个叫“伤感”的东西存在。
当然小棠也会向他讨教一些时尚的问题,比如“我刚看了马建的《亮出你的舌苔或空空荡荡》,为什么刘沁吾会因它受处分呢?”“你会读三毛的书吗?”
肖玉就笑了,说:“还有个叫琼瑶的吧?”笑的时候有些醉人,眼睛里布满了温柔的光“那边班上女生都抱着读。”她听了也开始说取笑的话了:“还以为你们B大的女生不食人间烟火呢?”他就说她:“还挖苦人呢。”
又问小棠她们的书好看吗?看这光景,他是不读她们书的,小棠想。她们的书传人大陆不久,是女孩子们手里的钟爱,大男人们怎么会去读呢。但不读,里面的美好怎么才能体会呢?
小棠这样想着就对他说:“三毛有一篇《西风不相识》很好玩,你去读吧。”想跟他说琼瑶的《窗外》很感人,忽然意识到那是一个说老师和学生的故事,不知为何小棠就把要说的话吞了回去。
一路谈来,不知不觉间就到了车站,这一次,刚站到这里,远远的便见车子驶过来,小棠准备凑过去。
这个时候肖玉就对她说:“再等一辆吧,这辆人不少。”“哦……”她看了看,门口拥着五六个人,车厢里面倒真的没有太拥挤。
小棠看了肖玉一眼,他刚好拿出一支烟来侧着脸在那里燃点,小棠觉得那根烟火仿佛燃在自己的心里一样,传到上面,脸颊竟有些烫起来。她用双手拍着脸颊,不知是在遮掩着什么还是觉得能把那种叫羞涩的东西拍回肠子里面去。
“你是冷吗?”肖玉倒是悠闲的吐出一口烟来看着它在空中散去,扭过脸来问她。
“有点儿。”小棠违心地说。暮春四月,傍晚的时候,确实有些瑟瑟之寒。但因为是晚上的课,她也特意加厚了衣衫。
“风衣给你穿吧。”他温柔地看着她认认真真说。
“我穿成袍子了,算了吧。”她笑了笑。
“我们往那边走,到了红绿灯再往回转。”肖玉这时候指着远处的大马路对小棠说:“回来送你上车,好吧?”
小棠点点头,也希望走起来。一个地方站久了,路人频顾,显得傻傻的。
这一条东西向的大马路,笔直而宽阔,到了晚上,也是车水马龙,街灯如昼。
肖玉随手指着路边的桃花问她:“小棠,考你,要是摄影的话,怎么来照?”小棠不知道,后悔那时候父亲看她家里呆着烦要她报司马晓萌的讲座班她不去,看来没有学东西的不是——只是后悔也晚了。
忽而又记起晚上教室里的情景来:一群女生围着他说笑,他笑得那样灿烂,脸上都泛出了红光,见小棠进来,反倒收了笑,还招呼了她一声,小棠反倒淡淡的笑笑,走过去了,想想怪无聊的,——怎么像演戏的一般。
想到此,她又记起一句张五可的戏文来“借花骂书生”,便说道:“我不懂呀,向您请教,你对‘花’不是很有研究吗?特别是桃花。”幽幽地泛着一丝酸味儿。
肖玉也听出小棠的话音来,说:“别挖苦我啊,我都不敢问话了。”忽而又道:“我今天够主动吧。当着那么多同学先跟你打招呼。”
小棠再没想到,这个大男人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便笑道:“好了好了,你还是考我个问题吧。”一路咸淡的说笑,便又弯回了车站。
肖玉对小棠说,明天晚上去周丛容家你也来吧。因为之前他就约过她,她答应过‘好’,那是因为他也算是小棠的老师,他曾经给小棠的二班代过一两次课,在肖玉来不了的时候。
他和肖玉都是小棠学校外请来的老师。她知道他和他目前正在合作一部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