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很快过去了。
晚上,妮惠过来。见小棠郁郁寡欢,问:“怎么了,情绪好低落?”小棠笑了笑,说:“没有啊。你都好久不过来了。”
聊了一会儿,小棠突然问:“嗳,你说,现在有没有地方可以剃度出家呀。”妮惠瞪大了眼睛,惊诧的看着小棠:“你没事吧?小棠。几天不见,你怎么了?不是你想出家吧?”
小棠苦笑道:“我倒是想,未必有地方肯收我,人家是要清心寡欲的,我可是满脑子俗情杂念。——我是在想,出家的人一定没有烦恼,他们是怎么修炼的。”
妮惠要小棠说说怎么了,小棠也无从说起,本来这段搅人的情就是一段云遮雾绕的情,难于张口,便笑着对妮惠叹气:“唉,怎是一个说字了得。”搪塞过去。妮惠见她情绪不好,坐了一会儿,就去了。
月底的时候,小棠收到一封谢雨亭的来信,信上说,学校放假了,回家的票很难买,让小棠帮着问问周围的人能不能搞的回菁岛的火车票,他要赶回去过年。
这个叫谢雨亭的男人,总是隔三差五联系着小棠,因为一鹏的原因,小棠并没有把爱的位置留给他,也是因为一鹏的原因,因为一鹏对小棠有过“和‘哲学’交朋友是件好事,只是有些枯涩。”的哲学之醋,故而小棠也十分慎重处理着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但她也没有封建到男女间‘非此即不可彼’的狭隘程度,两个人还算是朋友,有礼尚往来的行走。
她拿着他的信,想了想,便去给表姐打电话。表姐的报社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车票会比较好定一些。
她告诉他,票定上了,能定到春节前一周的。这一年的春节在二月的中旬。他听了十分高兴,约好了时间来拿票。
她约他在北单的天桥上见面,也是为了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方便见到他。
她到的时候有些晚了,即便是在下午,京城的冬天,还是有些寒冷。谢雨亭瑟瑟的站在那里,帽子也不戴。
小棠过去的时候,抱歉的笑笑,说:“对不起,晚了。”已经说对不起了,所以,可以不用解释为什么晚,因为也确实没有什么理由。
他笑了笑,拍了拍冻红的耳朵,开玩笑道:“你再不来,我该从桥上跳下去了——来来往往的人都在看我。再不能选这种地方见面了。”
她被他逗笑了,说:“你要真跳下去,我就为你写一本《魂断蓝桥》好不好?”她忽然觉得,好久不见面的人,怎么也能随意开起玩笑来。
他笑道:“可惜我看不到了——我都下去了。”说着两个人走下天桥来。他把手里的一本书递给小棠,说,方才来的早,在书店里选的。
她接过来看了看,书名是《西方美术史话》,迟轲写的。翻了翻,里面有不少插图,是一本介绍西方各国美术发展历史的通俗读物,她喜欢。
她谢了他,问:“怎么还想着送我书呢?”他笑道:“过节了,算个小礼物。”她听了,不好意思的笑笑,说:“那我就收了,只是没有回礼。”
他也笑笑,说:“你不是帮我买票了。”
他征询她的意见,说,不着急回家吧,我们走一走。她近来的心情一直很抑郁,总是一个人在家憋着,聚在心头的闷气宣泄不出去。见他这样说,便点点头。
天气虽然有些冷,但晴朗。走起来,倒不觉得有多冷。
从商业街走出来,接上笔直的第一街,两个人向东走。
也没有什么话说,两个人走到广场的时候,就在那里闲逛,从西边逛到东边。蔚蓝的天空,开阔的视野,似乎让小棠的心有了些许的舒展。
谢雨亭说,去看看纪念碑上的浮雕吧,上次组织活动,尽组织了,自己竟没有好好看过。
小棠听了,奇怪地问:“你们学校还组织这样的活动?”按惯例,这类活动通常是在中小学校里举行的。
谢雨亭笑笑,说大二的时候,党员活动组织过一次。
小棠点点头,知他好像是什么学生会的头儿。跟他说:“高中的时候,我做过学校的讲解员,这上面的八块浮雕我都讲过。”
谢雨亭听了,惊奇的看着她,说:“那我太荣幸了,今天能不能也给我讲讲。”小棠笑的有些不好意思,道:“早忘了。——再也回不到那时候了。”
她陪他看了两幅浮雕,实在也没有情趣再看。就留他一人观看,自己走到一旁,依在汉白玉栏杆上凭眺四方。
熟悉的广场,熟悉的建筑,她不由的有些触景生情。
这里留有她和那个弃她而走的男人的情怀和故事。博物馆有,紫宫里面有,文化宫里有,中山园里有,金水桥畔有,东边的正阳小馆里有。
她扫了一眼南面的正太楼,它下面刚好是箭门地铁站,这里也有他们的故事——心酸的故事——她怄气失约他就惩罚不理她的故事。
她今天的悲哀是不是和那心酸的故事有点联系,她也说不好。
她酸酸的想落泪。谢雨亭站在她背后的时候她竟没有察觉。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会不会跟自己有关系。
他的手轻轻按在她的肩上,问:“小棠,你怎么了?”
她觉得自己有些失态,用手背轻轻沾了沾眼角。说:“没怎么。”这一瞬间,面前的这个男人如果再给她一点点力量的话,她真担心自己会不会控制不住,扭过身来伏在一个坚实的膀臂里去痛哭。
但她忍住了,她没有那样做,因为她知道,这个膀臂并不能承载她渴望的东西。
他沉默地看着她,她似乎不能没有一种解释。只得调侃:“缅怀先烈,总会让人感慨。”
他还是有一些莫名其妙。
她说:“走吧走吧,不看了。”两个人便走下来。
前门的西南把角儿,有一家馆子,叫萃北楼。他们经过那里的时候,她忽然对他说:“我们进去坐一坐,我请你喝酒吧。”她想到他方才送她的书,算是回礼吧。
他听从她安排,要了一杯白酒,又要了一个空杯了,两个人分着喝。
点菜的时候,她让给他,他有点不好意思,迟疑一下,点了芙蓉鸡片和软溜肉段。
她想,他学校里的伙食一定有一些亏肉。她把她的一碗饭分出一半儿给他,因为她刚好吃不了,而他一碗饭又会有些不够。
两个人慢慢地喝,他说他学校里的事,说在某某中学做实习班主任的事,说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考研的事,说很想留在京城里工作的事。
她的样子使他一定不会怀疑她此刻的专心程度,因为她在频频点头,还会不时的问些什么。但她心里自己清楚,她其实听得很茫然。
他们离开饭馆儿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他问她怎么走,她说,送我到地铁站吧。他说,那就再走几站,哪儿都有地铁。
她的胃里有些烧烧的,那喝下去的半杯白烧酒大概也有一两多。
一路西行,也不知走了几站,小棠指着前面不远处的地铁房子对他说,我就在这站下吧。他说好。
挨着地铁房子,通常还有一个房子,门是关着的。
走到侧面的时候,谢雨亭突然站下来,小棠一回身,他就把小棠一把拉过来。
在她还没有明白的时候,他就抱住了她。
她叫他的名字:“谢……”他的唇就吻住了她,她被他箍得紧紧的,动弹不得。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松开她。
他觉得自己唐突了,对着她一个劲儿的说:“对不起,对不起。”因为这个时候他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唐小棠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