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觉了。
他躺在她身边,默默的不说话。方才算是说开了,但是系在心头的结似乎并没有完全解开。他也不敢断定,自己就能把持着不去理她。按照生理周期的循环,体内很想清理一下。
在以往,从小棠那里孕育出的绵绵思念和满满情怀,每每要在这个女人身上做**发展的延续。私下里自己常常无奈地苦笑,怎么一个**二字必要在两个女人身上才能完成。
而现在,小棠走了,不明不白地弃他而去,郁结在心中的一口闷气吐不出来。原指望晚上做一回纯生理放射,放松一下自己,谁料想,一进门便撞上晦气。
他还是讨厌那个男人,撞上的那一个。老婆和他真的无染?他说不好。
飘移的眼神、满满的荔枝、冰冰的啤酒、一桌子的菜……他脑子里不时在跳跃,如果不是撞上,之后呢,喝呗。
你一杯我一杯,你再一杯,我再一杯,老婆是海量,十瓶八瓶的啤酒实在不算什么,还不喝到夜里去,喝完了呢,送那个醉鬼走?
骑上车回家?呵!……谁不知道,酒是色媒人,酒不乱性?
他有点做不到像以往那样,一伸手就把旁边的女人勾过来。
他在想,他想去的那个地方,是不是有人已经去过了。
似乎有人在笑他,是那个男人,他的脑门突然冒出汗来。不想了,不能想了。这样一来,他心里便真的有点儿反胃,屈辱的不想去碰她。
她躺在那里,见他不说话,她也不想说。
上床前还在想,那点子猜忌的隔阂或许很快就被久别了的肌肤之亲融化掉吧。
没想到他不说话,不说就不说,分明是不高兴,要我先理你吗?倒像抓了我把柄?
想想也真有些悬,幸亏撞上的时候很正常,这个男人追求自己确实不是一天两天了,从他去年一调到站里来,似乎跟自己就挺有缘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多有关照,有个做领导的私下里关照你,干嘛要拒绝?
又不会让他白吃豆腐,自己够把持的了,她记起那个冬天的傍晚来,办公室里静悄悄没有人了,谁知他怎么吱流一声门响钻进来,他从后面猛地抱过来的时候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抗拒?
惊得脯子里奶汁溢出来——那时女儿才出生四个多月,丈夫忙得总是不着家,一腔子的腻水空蓄着无处发。
他当时抱着自己说:“结实性感”说他自己老婆的□□又干又瘪,后来,后来是怎么搞的,俩人是怎么扭倒在一起的,在那张窄窄的医疗床上。
再后来,再后来两个人就心照不宣了,但自己似乎并没有纵着他,老娘便宜那么好占?
也就有过那么三两回,主流不过是有些暧昧而已,暧昧算什么,你暧昧的少么?——在跳跃思绪的空当里她又怨恨起丈夫来。
我守空房的时候谁知你在干什么,你风流故事我看能编本书了,见一个爱一个的我要都计较也别活了。
这样想着自己倒气起来,翻来翻去折腾了一会儿,见丈夫不理她,便气鼓鼓睡去了。
淡淡地怄了两天闲气,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淡,一天天的过下去。一鹏除了编辑部里的事每日就是忙书稿的事,每天早走晚归。
给小棠寄出去的短信已经一个月了,石沉大海一样等不到她的回信,他有些郁郁寡欢。
但他这一回不想迁就她,置置气也好,刚好也没有时间去理她。失地收复回来是要去打理的,打理也不是那么容易,不如需要的时候再收复,像鱼人收网等待好时机。
转眼三个月过去了,一鹏依然收不到小棠的信,心里不由恨恼起来。
原以为那封决绝的信会让她悔悟来认错,不想渺无音讯。
想想她也太狠心了,非要置出个高低来,不信她就不想我,她的日子能好过?
他想打个电话过去,好几次号码拨了一半,他的手却停下来,因为他能感觉到,那边的丫头快要疯了,如果电话线路不光是传递声音的话,估计砖头瓦块都能飞过来,他的心倒有一些怵起来,拿起的话筒又放下来。
天气凉快些了,东北之旅不能耽搁了,他这样想,不能影响到动笔。与北鲁出版社的协议已经签署了,明年这个时候,就要拿出一本30万字的小说来,不抓紧的话还真有些悬,还有一些重要的资料没有到手,——索性先不理她,理了,倒不见她,还不是火上浇油。
但家里的他不能不理。周六晚上,他跟雨吉说,打算去趟东北。什么时候?她问。就最近。走多久?十天半个月。也说不准,或许长一点儿。
他突然的旅程,让她看上去不大高兴,或许是让不高兴的表情掩饰内心砰砰跳动的心。
她跟他说:“刚消停几天,又走,这家真成旅馆了。我还想回趟家呢,两年了都没抽空回去过——有个孩子栓死我,这孩子倒成我一个人的了。”
一鹏说我也没办法,合同都签了,必须要走一趟,要么你带上孩子一块走?
她听了,看了丈夫一眼,什么意思?心想,不放心我在家?
便说:“我倒想。请几天假也没什么,大不了扣这个月奖金——为父母谁还计较?只是孩子这么小,怎么带出门呢?热伤风好了没几天,过去水土不服病了就麻烦了,镇子上医院能跟京城比?”
一鹏点点头,说:“还是你考虑的周全,孩子是大事。”当然他心里也并没有真想着要带她们走。他哄老婆,你再辛苦点儿,我早去早回。
第二天,是个礼拜天,雨吉一起来就铺天盖地洗床单洗枕套洗衣服。跟一鹏说,你在家消停看一天孩子吧。我一堆的活儿呢!
他就说她,活儿都是自找的,好好的床单不是刚洗过,又洗?东西都让你洗坏了,不是用坏了。
她听了便甩了甩手里的床单,笑道:“看不出来,你倒会过上日子了。不脏我能洗吗?我闲的?谁不知道沙发上坐着好。——好意思说,都是你!”
一鹏听了,笑笑。说洗吧洗吧,我看孩子。便把女儿抱到院子里去玩儿了。
礼拜天的日子,是最不禁过的,好像也没干什么,洗了点衣物,给女儿田禾儿喂了饭,磨磨唧唧就到中午了。夫妻二人只把头天的剩饭热了热,算中饭吃了。
孩子睡了,两个人也在床上眯瞪了一会儿。一会儿雨吉起来了,推了推一鹏,说:“就着你在家,我去趟商店吧,好多东西要买,也不得空儿。过几天你走了,又去不成了。”
一鹏困得睁不开眼,嘟囔道:“去吧去吧,把门撞上。”
她嘱咐他,田禾儿醒来,给喂点儿水喝。他说知道了,又沉酣地睡过去。
这一觉睡得真好!女儿不醒,一鹏便肆意的睡起来,好久没有这样睡觉了,似乎是一种小小的享受。
当他睁眼一看的时候,呵,竟到下午五点钟了,雨吉还没有回来,女人逛街真让人匪夷所思。
忙忙的起来,到厨房把饭煮上,菜等着老婆回来做吧。这时候,女儿醒了,一鹏忙抱着她去把尿,又按老婆嘱咐喂了水。睡足了的小孩子便依依啊啊的玩耍起来。
有人敲门。总算回来了,他想。拉开门,不是老婆,是邻居小赵的老婆。
收电费来了,手里拿着电费计算单。一鹏笑道:“赶上你家啦?”小赵老婆道:“可不是嘛,下月就轮到你家了。”
他问:“多少钱?”“你们家是十一块五。”她看了看手里的单子说。
一鹏瞭了一眼,说:“就我们家多吧?”“可不是嘛,就你家有大冰箱呀。”一鹏呵呵的笑了,说:“等着,我去拿钱。”
挂在衣架上的裤子呢?嗳,被老婆洗了。兜里的钱呢?
他满处的看,桌子上、窗台上、茶几上都没有,满屋的拉抽屉,也没有。奇了怪了,放哪儿了?他便弯下腰去老婆平常放钱的床头柜里找,总该有钱能找到。小抽屉收拾过,很整齐,翻了翻,居然没有,太怪了。
他笑着站起身,说:“嗐,掌柜的不在家,居然找不到钱,要么一会儿送过去吧。”
小赵媳妇儿正逗着田禾儿玩儿,听这样说,便道:“别找了,别找了。”一边逗着小孩子一边调侃着说:“瞧瞧你爸的经济地位,还是大作家呢。”说完大家都笑,孩子也在笑,仿佛听懂了。
一鹏笑道:“大作家都这样——经济大权早被你们妇女同志剥夺了。你们手下无情啊。”
他一抬眼看到衣架上面挂着个黑色的小皮包,老婆替换着用的。仍不死心的走过去,想这里面一定有钱。
拉开来,只有一块折好的手绢,空空的。
他有些死心了,又随手拉开皮包侧面的小拉链,摸到东西了,看来功夫不负有心人。
他两个指头去嵌,箝出来一枚小小的纸袋,在没有完全箝出来之前,他就看到那上面的三个字,被雷电激了的手一下子松开来。
他呆了两秒钟,对小赵媳妇儿说,还是送过去吧。她说好吧好吧,便出了田家的门。
他送走小赵媳妇儿又折身跑过来,站在衣架面前,眼睛盯着那个包,像盯着一个令人恐惧的地雷。
他忍不住,还是战栗地把那枚小纸袋嵌出来。“避孕套”像针一样的三个字深深的刺入眼睛里。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手也有些发抖,太阳穴的青筋很快暴起来。
他把手里的晦气扔回包里,并没有扔回原处,只是扔回包里,看着突然像垃圾桶一样皮包,跌坐在沙发上。
到底还是有染!跟谁?他脑子里跳出那个爱吃苦瓜的男人的脸。
其实这个“有染”的信号不是现在才有的。
从第一眼见到他,游离不定的眼神,殷勤满满的荔枝……他说不出来,但他感觉得到,扑捉生活扑捉细节的作家之眼也不是练就一天两天了。
之后,说不清楚他是在用善良之心包容着老婆还是眼不见心不烦那样一种阿Q心态欺骗着自我。
但当这样一个小小的物件儿,跟性有关系的小小物件儿摆在他眼前的时候,他还是有些耻辱的受不了。
很怪,他从来不接受这个东西。在他们夫妻生活中他强烈地排斥它。
她有时候不大乐意,说就考虑你了,怀上怎么办?做人流的痛苦敢情不是你?
他宁愿她抱怨他也不妥协,算什么呀,自己解决算了。
在这个事情上,丈夫的强硬倒是占了上风,她也就彼一时此一时了,先什么了再说!到什么时候说什么话。
当然,他也没那么自私,托人从东北老家带来一块上好的麝香,藏在枕下,但不保证百分之百灵验,大体来说还好,大体之外呢,就有些不妙,女儿不就是大体之外怀上的?
老婆进门已经七点钟了,手里提着大包小包。
一鹏还是比较老成,在老婆推开门的一刹那,他已经调整好情绪,用他涵养的淡定替代了方才紧紧攥着的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