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小棠依然早起,该做的事情也依然如故。早上碰见一鹏的时候,依然问好,听见一鹏爽快的唉了一声,她也就不去怨恨他了。
隔了好几天,这一天,刮起北风来。由于屋子里的暖气烧得还好,大家都缩在屋子里捧着热茶喝。小棠今天赶上身上不爽快,沏了一杯浓浓的红糖水抱在桌子上喝。听见一鹏在电话里说征稿子的事,说的眉飞色舞,不知道那边说了些什么,只听见这边一鹏说:“不用不用,我派人去取。风这么大,再把你这美人灯吹了。”一会儿,就见一鹏走出来,问:“你们谁去帮我取份稿子来?地址我写在这儿了。”
欣倩听了,忙说我手里有稿子老程催呢。小卢问田老师中午去行不行,风多大呀。一鹏说我那边都约好了。小棠听了只得说:“还是我去吧”。一鹏见有人去,忙把手里的地址递过去,说你去了找宣传科,找罗文丽就可以了。她见过她,因为她来编辑部找过一鹏两次,小棠记住她是因为她的美艳,本来就很美的鹅蛋脸上又扑闪着迷人的美目。
小棠出门的时候,小卢把自己戴的毛手套递给她,因为她知道她要骑着一鹏的那辆不知是公是私哗啦啦响的自行车去办事。
一鹏又追出来,笑道:“唉,回来路过副食店,帮我买几个梨带回来。”把一张纸币递过去。小棠说好,接了过去。她昨天就听见说他老婆病了,嗓子痛的说不出话来。欣倩告诉他“煮冰糖梨水最管用”,想来是给太太做药用的。
那辆哗啦啦响的车子,是二八式的,车把很活动,小棠有些把握不好,加上风大,骑起来很费力。她只能狠命的蹬,晃晃荡荡的穿行在倒春寒的嗖嗖北风中,她要去见那个怕风吹着的‘美人灯’,她这盏‘破美人灯’或叫‘不美人灯’就只能命该如此。那种感觉,真是心灰意冷,浑身使出来的劲儿,仿佛不是在对自然抗争而是在对某种不公平的命运抗争。
中午的时候,小棠把取回来的稿件和买来的梨子连同一把零钱放在一鹏的办公桌上。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人,不知谁帮她把饭打了回来,放在那里。洗了手去吃饭,见饭已经有些凉了,就用暖壶里的水把饭烫了烫,在那里默默的吃,而那颗凄凄冰凉的心用热水却无论如何也捂不回来。
这天晚上,住在宿舍,小棠十分受罪。白天喝了许多凉风又受了累,回报给她的就是晚上的经行不止、腹痛难耐。翻来翻去的好一阵闹,唯一的一粒止痛片没有起效力,疼痛催发的热汗和折腾出来的虚汗交织在了脸上,她就‘哎呦哎呦’哭起来,忽然好想家,甚至记起继母的话来‘知道苦了,别说我们害你’,这样煎熬了几个小时,慢慢睡去。
在这个慢慢睡去的后半夜,小棠居然没有耽误做梦:在一座不知名的公园里,尽头的一所房子里发现了一鹏和小罗,原来小罗是一鹏的情妇,见到小棠,俩人惊慌失措。小棠吓了一跳,惊吓中就醒了,见是南柯一梦,觉得好奇怪。真成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心想,这个笑话不知能不能讲给田一鹏听。
一天午后,老程推门进来,叫一鹏:“走,老田,看电影去。”见小卢按着小棠坐在那里正在素描,便说:“别画了,看《夜茫茫》去。”小卢说:“昨天就看了,没劲透了。”小棠喜欢看电影,这几个月可过了不少瘾,更主要的是,她不想让小卢总是不讲理的按着她坐在那里,她来练手画素描。忙说:“我还没看呐。”一鹏说:“走吧,一块儿去看”。小棠笑着从小卢正划拉着的手底下逃出来,跟着老程和一鹏去了。
到了影院,电影还没开演。尽碰见些系统及相关单位的熟人,一鹏和老程聊联手出书的事情,正说的热闹,就听见有人叫“老程、老程”,老程“唉”了一嗓子张望,碰见熟人了。这边对一鹏说:“我正找他呢,我先过去。”老程走了,剩下小棠和一鹏两个人,电影就开始了。
小棠也时常跟一鹏看电影,只是没有单独跟他看过,总是三五成群的来,陪老程倒是单独来过两次。她喜欢一个人看,那种心灵沉入的感觉是美妙而享受的。
早知道这样小棠就不来了。因为两个人的关系时有不融通的别扭,也说不上什么原因,好几天歹几天。此刻他们不得不紧靠着坐在一起的时候,她就有些不自在,恰好上演的这部片子是部波兰爱情片,是说贵族公子爱上平民家庭女教师的故事。坐在一鹏身边来看这样一部题材的片子实在没有什么可聊的话题,越是没话题可聊,越觉得不自在,俩人就默默地看起来。
眼前是唯美的画面,耳边是动人的音乐,身边坐着的是互相猜不透心思的他和她。那个说话好拽、侃侃而谈的一鹏常常被好像只对他冷冰冰的小棠抑制的有些不会说话。
漫长的一个半小时终于过去了,主题曲《永远留在你身边》那十分美妙的旋律就有些不合时宜的荡漾在空气里。有些滑稽的弥漫在他和她的耳旁。
灯亮了。
两个人同时侧过脸来看了一眼,互相都流露出一点尴尬的微笑,尴尬两个人整场下来一个字都没有说。
再不说话,简直就说不过去了——何苦要一起来。望着拥在出口抢着早一秒退席的观众,他终于说话了,说:“也不知都着什么急呢?”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谁听,她眼睛望着那里也有些搭讪的说:“抢金子呗。”
他扭过头来望了她一眼,嘴角咧出来的笑意似有一丝刻意,竟冒出一句来:“我们之间就不能友好一点吗?”显然是在肚子里掂量了好久才挤出来的一句话。她听了有些诧异,望了他一眼,默默的没有话说。
到了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一鹏电影院里冒出的那句话在小棠的脑子里缭绕着挥之不去。我们不友好了吗?对,是不友好。他这样问,一定是他也觉出来了。为什么不友好?缘由呢?想想也有点说不清楚。既然问‘就不能友好一点’是说他想友好一点吗?怎么友好?改善我们的关系?为什么要改——呼来唤去的用着多上手。又不是没有地方怜香惜玉。忽然眼前有一盏美人灯在摇晃,不知为什么思绪竟跳跃到小罗那里……也不知跟小罗是什么关系,管人家叫美人灯,还不是贪慕美色,酒色之徒罢了。还在我面前假清高,谈什么精神贵族。你会是精神贵族?我怎么看不出来。
记得那个下午,她帮他校稿子,他就坐在她对面,跟她闲聊,问今年的考试复习怎么样了?居高临下的样子,不知有没有点幸灾乐祸,自己怎么回他来着,说不怎么样。又问那你今后有何打算?没想。他用怪异的眼神看着自己,说人该有志向。
什么志向?我有没有志向为什么要同你讲。就你是鸿鹄了吧?
她也问过他,您的志向呢?他讲什么来着,哦,是说做当今社会的精神贵族,对,还讲了一通如何区分人的高低贵贱。那口吻分明是做了‘治人之人’了,也对——不是正在治着自己么?
这样的“心灵对话”是小棠每晚必做的睡前功课。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小棠也似乎体察不出一鹏有什么示好的表现,一切依然如故。如故的日子就这样平淡的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