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钟的时候,在约好的车站,小棠终于见到了一鹏。
一鹏呵呵笑着,眼神有点怪怪地瞟着她。仿佛是说:“今天不跟我怄气啦?”她也不说话,只是笑得有些讪讪的。
“你说,小棠,今天去哪儿玩?”他只字不提上次的事,笑着问道。
“我说去哪儿就去哪儿吗?”她听他这样问,便转动着眼珠在想。
“那当然。一切听从你安排。”左不过是京城的这些公园,去哪儿不是一样,他在想。
“你信上说,搬新家了,不如就去你家坐坐可好?”她口吻轻松,但表情专注的问道。
“去我家……?”他有些惊愕地望着她。
简直出乎意料:“家里有什么好呆的?我刚从家出来。”一时间他还找不到拒绝她的更好的理由,看着她毫无表情的目光,底气似乎有些不足,因为那个投过来的目光好像咄咄的在问:“不是你刚说的‘一切听从你安排’?”
“真要去吗?”他又征询的地向她求证一次。
“是。真要去。”她看着他语气柔柔的有些笑意的说道。
“那……那就去吧。”他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带着她去坐车。想,去家里小坐一会儿,马上就出来,雨吉近来通常四点半的时候就溜回家,万不可撞上。
车子向南开,在一个叫‘南桥’的地方他把她拉下来。
这里有一个很大的长途车站,坐北朝南。车场子旁边,有个卖票的小屋,也是坐北朝南。
买票的人不是很多,但也有五六个人排在那里。
一鹏过去排队,小棠陪着他一起排。
在那个拱形的玻璃窗口,一鹏伸手把钱递过去,冲那个卖票女人说:“请帮我拿两张去天津的车票。”
那个女人接过了钱。忽然间,小棠探过头来对里面的人说:“对不起,票不要了。”
她转过头来对一鹏说:“我改主意了,我们不去了好不好?”他诧异的看着她,那个卖票的喊道:“怎么回事?到底要不要?”小棠忙摆摆手,钱被甩出来。她拽他出来,听见身后那个女人还在抱怨:“什么毛病?”
小棠拽着他逃离了此地,忍不住嘻笑起来。
一鹏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在跟自己开玩笑。被嬉戏的感觉虽然有点忿忿,但这种意外得到的顺心结果却让一鹏格外开心。
走出来的时候,他看了她一眼,笑道:“你呀,小棠……”“怎么了,我?”她也不看他,抿着嘴笑起来。“你压根儿就没打算去是不是?唬我呢。”“谁说的。我看有的人好像那么不情愿,不如就随了人家的意吧,临时才改了主意,免得讨人嫌。”
他见她说得很有些讨巧,不知道为什么,心竟有些荡漾起来,伸过来的手就那么自然的搂在她的腰肢上。嘴里笑道:“随你怎么说吧,今天我只听着。”
她见他的手放在那里,有些忸怩的不自在起来,她把它挪下来,又恐他会不自在,她便挽住了这支胳膊,抱它在怀里,走着。他惬意的笑容果然从嘴角间流淌出来。
“嗳,你剪头发啦?”他忽然笑着问道。
“是啊。”才想起来问,显然是心情放松了,她这样想:“好不好看?”她问他。
“很不错。”他由衷的赞美。眼前的小棠,秀美而清丽。她甩了甩头发,仰着脸笑了笑,问:“我们去哪儿?”
“哪儿都可以。”刚刚通过考验,底气十足。
“那就瞎逛,好不好?逛到哪儿是哪儿。”她甩了甩怀里抱着的那条胳膊,腻得有几分撒娇。
“好啊,全听你的。”他顺服的笑很沉醉。
四月的春风,沐浴着他们。两个人沿着街区漫步走来。说来很怪,昨天晚报上预报天气说今天有四五级北风,小棠懊恼了一晚上,这样难得的日子,偏偏刮起风来,何等扫兴。
她期盼苍天,风晚一点刮吧,等她见一鹏回来再刮,哪怕刮得再大一点。
早晨的时候,一推开门她见到那样一个旭日高照、和风缓缓的宜人天气,心情一下子好起来。
她觉得这是苍天在接受她的祈拜,而不是预报技术的失误。就算是失误,也觉得‘失误’真好,心里默默地感谢苍天。
“你最近去穆子青家啦?”他问。
“周二去过。也没有什么事,他在筹建什么发行社,还说跟你商量呢。”一鹏听了点点头,说知道。
“碰见璇子啦?”
“没有。我走的时候,她还没回来。”
“听说,她迷上了你表弟,可是真的?”
“咦,你怎么会知道?”她奇怪地看着他。这么闺蜜的事情他是打哪儿知道的。
璇子去小棠家住过几晚,有一次刚巧赶上表姐带着表弟来家里玩,一家子围着吃饭,饭桌上一身戎装的表弟就跟喳喳喳的璇子逗起闷子来,两个爱说话的人一会儿就熟得山南海北的有些相见恨晚了,大家只当儿戏笑他们,到底人家璇子才是上中学的小姑娘。
不成想,璇子真有些动了心思,扯着小棠时常要过家里来住——哪里赶巧又碰上表弟呢?话题扯来扯去就能扯到表弟身上,连小棠也看出来了,又不好说些什么,私下里见了表姐要她说说表弟,别招惹人家小姑娘好不好,又不是真格的。
“你听谁说的?”她追着问他。“看来是真的了。”一鹏笑道:“别管我听谁说的,你们那点秘密全在我掌控之中。”“我们有什么秘密?你还知道什么?”他卖关子似地笑笑,不理她。
“故弄玄虚。”说完她也不理他了。
“唔,我还知道你表弟人长得很漂亮。”他来找话说。
“你见过我表弟?”
“那当然。”
“什么时候?在哪儿?”
“在你家,墙上的镜框里。”说完,呵呵地笑起来。
她听了,便使劲甩动了一下他的胳膊,想他也真够讨厌的,自己差点当真了。
问道: “我表弟算漂亮吗?”“看上去很不错。”“会比美男子田一鹏漂亮?”她拽着他的胳膊,几乎停在那里,看着他问道。
“我漂亮吗?”他的音调拖得有些长,再想不到小棠会把这样一个词安在他身上,前面还生生冠以‘美男子’,不是调侃?
“是啊,你很漂亮,你不觉得吗?”
“是吗?”他迷惑地皱起眉来,因为有生以来还从没有人这样赞美过他,但很快就恢复了理智,解嘲似地笑道:“我要是漂亮,你再不会跟我犯刁。”
“我怎么跟你犯刁了?”
“还说呢,刚才你在做什么?让我虚惊一场。”她笑了笑,算是抱歉。说道:“好啦,开个玩笑嘛。”
走着走着,一鹏一抬眼,看见前面有个园子,是个好去处。
他对小棠说:“带你去个好地方吧。”“好啊,去哪儿?”她一心思只在一鹏身上,并没有发现前方的园子。
“跟我走吧。”他也不告她。等她发现的时候,见他已到窗口去买票了。已然走到了园子的大门口,抬眼看去“天地之坛”几个大字挂在那里。
一鹏举着票过来招呼小棠,她笑道:“好多年不来这里了。”她记起小时候父亲带她们来玩,那个圆圆的回音壁留着她童年的美好记忆。
“前些年我倒是来过,为了写一篇古代建筑的稿子。”他告诉她。
走进园子,仿佛一下了就把他们带入了神仙府第。因为不是周末,偌大的园林显得游人寥寥,这种美好的宁静刚巧让他和她感到丝丝惬意。
宽的甬路,直的树木,如茵的绿草泛着芬芳的潮气荡漾在暖暖的春风里。耳边春鸟啼鸣,眼前春光无限。
“太美了。”小棠禁不住叹起来。儿时的记忆显然早已模糊,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般。
“何止景美?这里的建筑才是绝美的。前面就是祈年殿,我带你去看。”一鹏指了指。
小棠远远望去,那个像伞状的湛蓝湛蓝的琉璃瓦尖顶子建筑在蓝天白云的衬托下格外醒目。偏它又坐落在一层一层又一层的高高的汉白玉圆台上,那种肃穆和壮美简直有些难以言喻。
她在一鹏的身边转来转去,一会儿走在左边,一会儿走在右边,似乎有一种看不够的美景、赏不尽的春光那样一种禁锢后地感觉。
一鹏的心情也融在眼前的人与景中,他带她登祈年殿的圆台,见她额上渗有细汗,便问:“累了吧?”她说有一点,见他递过手来,喘着气笑道:“嗳,军座,拉兄弟一把。”他也笑道:“好,拉兄弟一把。”
“知道为什么叫‘祈年殿’吗?”他问她。
“好像是祈谷典礼的场所吧。”
“顶子的琉璃瓦为什么是蓝色?”怎么像考试,她在想。
便道:“我怎么知道,你专门研究过。莫不是跟蓝天有关系。”
“你还真猜对了。”一鹏笑道。告诉她瓦为蓝色,象征蓝天;殿为圆形,象征天圆。是按照“敬天礼神”的思想设计的。
他告诉她这是个神殿,是天坛的主体建筑。
他指着无梁的大殿给她讲建筑的独特;指着28根金丝楠木讲它们的建筑作用和天象学的寓意。
她呆呆地听着,忽然有那样一种感觉,这个博学的男人仿佛像是一部书,她从这里能汲取到诸般的知识,她好想把这部书捧在胸前,当做她一个人的读物,不知道这样一个愿望能不能实现,什么时候才能实现。
路漫漫兮……心碎兮,如此一想,她的鼻子竟有些酸酸的,忍不住几颗清泪便落下来。她忙扭过头去偷偷擦拭,不想被一鹏看到。问:“怎么了?又伤心。”她笑了笑,说:“没有,迷了眼睛。”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感叹地点了下头。
隔了一会儿,他对她说:“小棠,我真的希望我们之间不要眼泪不要忧伤不要怄气,好不好?我知道,我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不能够经常来陪你,请你谅解我,有时候身不由己呀。男人的事业很重要,我现在这么打拼也还没有拼出来,你要给我力量。”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你恐怕不知道,每次和你分手,只要看着你高高兴兴地走,回来写文章,都觉得才思泉涌。
上一回你怄气走了,回去我憋了好几天,胸口直痛。”他的神情有些忧伤。
她听了,默默地道:“我也太罪过了,难道是我想怄气吗?”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我知道也不该怪你,你也有委屈,有时候是误会,你又不说,以后有什么事情说出来好不好?就算打我骂我,也让我明白。”
“我还敢打你?骂你?这样全身心对你,也换不来你真心。”
“冤哉!你也太冤枉我了。”一鹏忙申辩:“我难道不是真心?就差把心剖出来给你看了。”
“你剖,剖出来我看看,看是不是狼子野心。”说完,她倒笑了。她今天不想触及伤感的话题,这是来之前就想好的。
一鹏见她笑了,也笑道:“就算是狼子野心,也是为了保护你才变的。”
“鬼才相信。”她微笑着说,心里明明有些信了。
他唉了一声,道:“小棠,你应该知道,你在我心中占有多么重要的位置。信不信由你,苍天可鉴。”
“别起誓了,这可是神殿,将来食言,上天会罚你。”
“才不会呢,为什么要罚我?神殿面前,说得才是真话。”
“好啦,不说了,算我信你。”她见有游人进得殿来,便拽着一鹏走出来。
“怎么是算?……”见她不再理自己,他也就不说了。
走出神殿,一鹏问小棠去哪儿?她告诉他想去回音壁转转。二人通过丹陛桥,就转到了那里。童年嬉戏的梦似乎早已淡去,转了一圈,漫步出来。
两个人站在服务部前喝买来的水。
一鹏说:“找个地方坐一坐吧?” 她道:“早该歇歇了,我的脚怕都磨出泡了。”
张眼西望,不远处果然有个好去处,绿荫荫的全是树,幽幽凉意,隐在后面的是翘着的亭角。“去那边。”她指了指。
俩个人踱了过去,在一棵粗粗的古柏下站下来,它像一把巨大的伞举在那里,叶子茂密得让阳光洒不进去。
她对他说:“一鹏,你看这棵树,有这么粗,一个人都抱不过来。”她伸开双臂去拢那颗树。一鹏扬起脖子看树,咋舌道:“真是好树,怕也有五、六百年了。”
“大树底下好乘凉,我们就坐在这里好不好?”她笑着问他。“好倒是好,只是你不怕草地上有潮气?”“这么好的阳光,怕什么潮气?我喜欢这颗树。”说着她就坐下来。“慢着,慢着。”一鹏忙把身上背着的布书包递给小棠,让她隔隔地气。
她坐下来的时候问:“你包里装着什么?”“是篇没写完的稿子。”她笑道:“我也不读了,用身体感知它。”一鹏笑了笑,挨着她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