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小棠在车站跟一鹏负气而别,昂着高傲的头去慰藉少女的自尊,回到家却一头栽倒在床上,呜咽不已。
那个朝思暮想、行思梦遇的男人就被她这样轻易地放跑了,又不知何年何月何日才能见到,肠子都悔透了,但她又不能不那样做。接下来幽思的泪珠儿只有对着无情的东风暗洒闲抛。
她依然清晰得记起他当时那种落寞的眼神和只有在生气时才嗫嚅着的嘴角。她的一鹏生气了,她甚至于没有让他弄明白她为什么要跟他怄气,他一定会失落的睡不好觉,她在想。
为什么不听一下他的解释呢?或许他真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上次说和雷小舟合写的那部书不知进展得怎么样了?他说过让小棠帮忙,当时自己答应了,只是问他和那么有名的文人写书我能帮上什么忙呢?你写好了我来帮着誊抄吧。
一鹏听了,咧着嘴笑道:“誊抄就是最好的帮忙。况且,你时常会有新的想法启发我,我还是很在意你的意见的。”明明心里想着问问他誊抄的事情,为什么见了面倒像仇人一样,老死不相往来了吗?
过了几天,等她心情慢慢平静下来的时候,她想去给他打个电话—— 一种示好的意思吧。
但她犹豫了老半天,有一次已经走到了打电话的小屋,又退出来了。
想着万一那边一鹏说:“你不用理我,还是接着跟我怄气吧。”自己将作何答复呢?她就这样焦躁的过了两天,想,这个坏男人真不理我了?连封信也不来了吗?她想写信给他,又恐如此一来,助了他的气焰,以后怄了气,都去求他不成?她就忍着,一天接一天忍着,看看到底谁先忍不住了。
这一天下午的时候,她从外面刚刚回来,院子里碰见绳子上晾衣服的继母。小棠叫了一声,继母告诉她有她一封信,放在她桌子上了。
她嗳了一声,心想到底还是你先忍不住了。
桌子上果然放着一封信,拿起来一看,却不是一鹏的,因为那个字迹她是太熟悉了。撕开来一看,落款竟是谢雨亭。
她略略地看了一遍,信里也没说什么要紧的事情。只是叙述一番大学里的生活,诸如眼下正在校园外搞一个什么‘咨询处’,意在理论联系实际、知识还给人民——似乎也没有见效;再有就是京城的高校近来忽然风魔跳起交际舞来之类的表述。
她从他流水账似的文笔中赏识不到丝毫文采的韵味,想上天真是有些捉弄人,这样美玉般的男人,文采却是干巴巴的,不知内涵是不是也很干巴。
信的结尾,写着这样一段话,说:“小棠,你说一切随缘,我不相信我们之间会没有缘分。在我看来,穆叔叔家第一次碰到你,就是一种缘分。我们共同认识穆叔叔也是一种缘分。你或许还没有意识到这是一种缘分,但我会等待,通过两次接触交谈,我感到这个愿望更强了,而且也更现实了……。希望在缘分到来之前,我们也是以诚相待的好朋友,可以吗?”
这一小段文字,说得倒颇有些诚恳,小棠来来回回看了两遍,疑惑上次园子里自己的态度没有表述清晰吗?
当然不是。情感追求原本就是人的一种权利。你可以拒绝呀——也是一种权利。但被人追求,本身真是一件十分美好的事情,尽管小棠心无所属,当青春的诱惑鲜灵灵掷在眼前的时候,她的心也迸发出瞬间的颤动。
她品味着她与他这一个多月来的简单交往,忽然想如果能和这样的男人相处,会省去多少烦恼,阳光下的饮酒放歌,多么的令人神往。
她冲动的想写东西,拉开抽屉,摊开那个时常写诗的本子,信笔写来:
独自上层楼,
拾南国红豆。
桃花三月春风酬,
岸边杨柳谁思绿?
不承想,
芽已抽。
相逢燕子楼,
饮君殷勤酒
更有‘小桥’牵侬手,
雀儿又落白频洲,
恁多情
怎衔走?
这样一种情怀,让她的心境处在一种矛盾的纠结之中,来自谢雨亭的浓情,她载不动,也衔不走。
但她有一点点的感动,感动这个春风得意的男子竟肯属意于她,属意于落魄的唐小棠。一阵澎湃过后,小棠的心又归于平静。心灵深处蜗居着的那份至情至爱,在一次次的情感与理智的碰撞下,冶炼的更加醇挚。
她祈拜苍天,一鹏快快来信。
入夜,躺在被窝里的时候,她默默的跟一鹏对话。说:“一鹏,我再等你三天,你要再不来信,我就真不理你了,谢雨亭怎么就不如你了?”
小棠并不迷信,但祈拜有时真的见效。就在第三天的下午,小棠收到一鹏的来信。
她跑回房来,信尚未撕开,泪先就流下来,上次负气而别,也不知一鹏会说些什么?她用发颤的手剪开信封。和着跳动的心读起来。信这样写道:
小棠:
请你千万谅解我,设身处地的替我想一想。说句心里话,我现在的内心世界,充满矛盾和痛苦。我真诚的希望咱们之间建立起一种十分知己、持久不衰的爱恋关系。当然为了这种关系,我们面前的道路还很艰难。
有时,满怀热情的去和你约会,带着寻求寄托的愿望前往,归来却总是意犹未尽,满怀惆怅。也许是咱们的关系太特殊了吧。
但咱们的感情和关系的建立,有个十分牢固的基础。这恰恰不是感情上的而是理智上的。这表现为我们都认为我们是相互需要的,我们能谈到一起,甚至文字风格、思维方式都趋于一致。天下知己知音何其少也,我们算是这少中的一对吧,我自认为在很大程度上理解你,你也把我看得很透。我们之间意会的东西可谓多矣。
在你面前袒露胸怀,把内心隐秘谈出来,这是我的一种精神享受啊。小棠,你会懂我。还有,我们关系的发展,充满理智,似乎没有热恋中年轻人的那种火爆交流,但我想,咱们这样一步一步的向前走,会更深沉、更久远、更合乎时代要求——刚冲破封建束缚不久的时代。
别把我关于人生的领悟看成是诱惑,我也绝不会把自己降低到一个只懂得异性之别的追求者的程度,我要找的首先是思想上的情侣。
人们说出的语言,有时往往受身旁环境气氛的影响,但写在纸上的,可是千真万确,万确千真。你要理解我,小棠,切切。
吻!
一鹏
这样一封感人肺腑的信,就让小棠彻底的原谅了他,信尾那个‘吻’字,似乎比真实的吻还要让小棠醉心。
因为它能恒久的存储在那里,看得久了,一不小心一滴泪刚巧就滴在上面,她忙用手去擦拭,已然来不及了,那个远方的吻和着小棠的泪就有些变了形态的样子迷离地瞅着她。
但它的威力足以把小棠的愁肠柔化开来。信下面又有几行字,他约她22号的时候还在上次那个老地方等他。他要专程来,“好好的陪”她。
她翻了翻挂在墙上的月历牌,22号是个周五,今天是礼拜天,还有五天的日子,她用铅笔把那个日子圈起来,圈的时候,心里倒像注了蜜似的,小孩子盼着过年的那种感觉。
她的心毛毛的又浮起来,盘算着明天第一件事先要去发廊剪剪头发。
她从衣柜的镜子里看了看,浓密的发随意垂在肩上,早已无了章法,很该打理一下了。
上次陪妮惠剪发的时候,那个广东小老板也热心的为自己设计了一个发型,齐耳扣在那里,短短的很清丽,说是从日本流行过来的,自己当时犹犹豫豫,坐过去要铰了,又逃出来。
急的妮惠直抱怨:“真是的,至于吗?过些天不就长出来了。”
自己当时辩解:“至于。剪坏了,怎么出门呢?”倒不是怕剪坏了,很多女子不知道是怎么搞的,变发型会让她们浑身不自在,那是需要勇气的。
那个小老板在一旁笑着说:“剪不坏的,保你满意。”要不明天还是去找找他吧,一定要在明天剪,这样还能养几天,到了周五,总还自然些,她这样想。
接下来她又打开衣柜,穿什么衣服好呢?
她把那条浅咖色的细条绒裤子翻出来,比试了一下,浅色的裤子穿起来会显得腿部丰满一些,外套就穿这几天穿的这件米白色短款收腰小风衣吧。四月的天,早晚总还有些凉,她见袖子有些蹭脏了,思忖着洗一洗才好,明天,不,后天或者大后天再洗吧。鞋子穿那双黑色的羊皮小单靴,半高跟的,走路舒服还能让人有些挺拔,天热的话,就穿领子上绣花的那件白衬衣,配那件黑棉线织的线背心,她磨磨叨叨地为自己设计好约会的行头,仿佛去见什么重要的人物。
她忽然记起她还没有给他复信,一鹏还等着她的回信呢。她觉得自己简直有点可笑,去见这样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故人,怎么这么啰嗦,又不是去见皇帝老儿。
她笑了笑,忙爬在桌子上给他写信,顺便也给谢雨亭回了一封,当然,用词还是斟酌了一番,不像给一鹏写信,那样信笔由僵。
时间过得真慢,一天要挨着一天。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到了周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