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雨亭送走小棠,并没有急着坐车往学校里赶,而是独自一人在街头走起来。
他想梳理一下自己的情感思维。方才和小棠的那一番谈话,是他事先没有料想到的。在他看来,凭他自身的条件,堂堂的仪表、名牌的学校、恰风华正茂,想在京城寻到一位心仪的女子应该不是多难的事情。
如果不是自己内心一定要锁定“京城”的目标,班上的那个吴丽娜,能说又秀气的四川籍女生,对自己心有所属已不是一天两天了,自己一直躲着装糊涂;还有学生会的那个大眼睛的山东老乡李小芬,那么白净,对自己似乎也有几分意思,听说家里还有些背景,父亲在地区里当什么宣传部的部长,如果万一自己将来毕业留不到京城,不知这个关系是不是能用上一用。
谢雨亭绝不像穆教授私下里给小棠介绍的那样,此君成熟晚,不善解风情。
他其实是一个十分有想法的男人。已经打算好,毕业后,菁岛的老家如论如何是不能回去了,那个小地方有什么可呆的,父亲在那里奔了一辈子,这把年纪了,也不过是在一所师专里做校长——连所大学都不是,这辈子还能有什么指望。
一家子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不混出个样子来,怎么面对江东父老。
那一年,临来京城上学的时候,毅然了断处了一年半的恋情,女友黄圆圆哭着骂他陈世美。虽然有些不忍,但他知道,当他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起,他谢雨亭的命运就要和一个叫“帝都”的城市连在一起了。
当然,那只是自己当时的一种向往,何去何从尚说不好,但和黄圆圆的缘分算是尽了,早了早好,否则,毕业后再来了断,不是太缺德。陈世美就陈世美吧,背着责骂总比背着愧疚要好。
他要想有一番作为,帝都这样的大城市一定要牢牢地抓住不放,留下来机会才容易等到。能在这座城市里寻到一份情缘,那是再好不过的了,他这样想。
当穆叔叔想把小棠介绍给他认识的时候,如果不是那一日小棠险些撞在怀里,有过那么偶然的一面之交,凭这个女孩子当下的条件,未必肯答应穆叔叔前来见面。
只是自己不知中了什么邪,人有的时候为什么管不住自己的情感呢?
那样的见面算不算是一种邂逅,一个抱歉的羞涩微笑,一身柔柔的风雅气质,让谢雨亭的心停在这样一个静止的画面里。
他有些鬼使神差答应了穆叔叔地撮合,见了一面又见了一面,想见她的愿望愈来愈强烈。
只是她,这个静得像一潭水的唐小棠,表面上柔柔的,说出来的话却是冷冷的伤人。方才园子里那一番话,说什么不能为了交朋友而交朋友,分明是拒绝。
呵,真有点可笑,大学都没有考上,拒绝我,居然拒绝我,想到此,谢雨亭傲慢的心被小小地挫伤了一下。
幸好自己当时反应还算敏捷,怎么回她的,对,感情要水到渠成,原打算工作安稳了再考虑个人问题,——不算跌面子吧。
分手的时候她好像说了要‘一切随缘’,什么意思,无缘只是暂时的,我们应该还有希望。只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有点搞不懂,不管是黄圆圆亦或是吴丽娜还是李小芬,自己的女人缘一向不错,虽然生性有些腼腆,就算不主动周围也是淑女如云。
这个唐小棠算什么,有什么了不起,既无惊人之色又无高学历,表面上很谦逊,骨子里却是傲傲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真有点自以为是了。
他把能想到的攻击性语言瞬间从脑子里搜刮出来,甩给刚才挫伤他自尊心的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心情仿佛一下子舒坦了许多。
但不知为什么,梳理好的心情忽然变得空落落的,一种莫名的惆怅便生出来。
如果不是因为心里面偷偷藏着田一鹏,这样一位从天而降的谢雨亭,对唐小棠来说,真有点像“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一样,也算是撞着男中尤品了。
可小棠偏偏是个浪漫的有些不切实际的女子,她对情感要求挑剔到要有心灵感应和共鸣的地步,至于其他皆可不顾。诸如年龄品貌家境学历,在旁人看来,这些重要的条件在她反倒不是十分在乎了。
一个不对的时间,撞上了一个不算不对的人。
这大概是人们常说的‘缘分’二字吧。她自己的解释,应该是有份无缘,而自以为跟她有缘的那个人,却因为无份,则常常让他们天各一方,饱尝相思之苦。
她已经整整三个月没有见到田一鹏了。
长久的思念和久等不至的怨艾,在她心头便打了深深的结。幸亏这一阵子凭空冒出一个谢雨亭来叨扰,否则,小棠不知会失魂落魄到什么境况。
每次走在草川胡同的时候,她都企盼着会跟一鹏不期而遇。好几次,她觉得刚拐过去的那个男人就是一鹏,赶过去的时候,则失望的好难过。
一次次的期盼,一次次的失落。当她今天又走在这条胡同的时候,她就跟自己赌起气来,发誓道:“这回真碰见,绝不睬他了,他心里根本没有装着我。”
昨天,从穆家出来,心情十分抑郁,落寞的心不知做些什么,独自一人在街上旁若无人地行走着。
她想去书店里转一圈,选一本新书或许能让自己的心境好一些。
在公交车上,一个陌生男子踪上了她,他把手触摸在小棠扶着栏杆的手边,小棠瞪了他一眼,把手移开。那只手又跟着蹭过来,她再次移开那只手又跟过来。“狂徒!”她在心里骂他,青天白日的,冒犯我,这是怎么了?
但她没敢骂出声来,怕一声愤怒,会引来一车人注目,到底有些丢人。她索性从后门走到前门,听到报站,小棠匆匆跳下车,心想讨厌的狂徒被我甩掉了。
前面不远处就是大书店,她走了几步,感觉有人跟着,一回头,没想到那个陌生男人就站在她身后,她瞪着他,惊愕地站在那里。
“你想干什么?”她气愤地问。
“你别害怕,我……我不是坏人。”
“我不管你是什么人,跟着我干什么?”
“请别这么敌意,我们不能交个朋友吗?我是S大的学生。”仿佛S大是个金字招牌,她看清他胸前果然别着S大的校徽。
S大?谢雨亭的学校?S大怎么了,凭什么我就要跟S大的交朋友?凭什么你就敢青天白日的纠缠我?
“太可笑了,你不觉得吗?”她冷笑一声。
“ 很抱歉,是有点儿荒唐。”他似乎从容起来,说:“一见到你就被你忧郁的气质吸引了,你不开心吗?我真的很想认识你,你的样子很让人怜惜。”
这样的话不知触动了小棠的哪根神经,她忽然激动起来,对他大声喊起来:“走开!请你走开!”眼睛里突然蓄满了泪,她哭起来。
那个陌生男子落荒而逃,显然是被眼前的境况吓着了。
她索性捧着脸,蹲下身来,呜呜地哭起来。
也不管路人频频,过了好一阵,一种积压的情感被泪水冲刷后慢慢的使她平静下来。她索性在马路牙上坐下来,——书店是不用去了,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群,望着身边走过的对对情侣,她的心空落落的好怅惘。
一个陌生男子会跑过来跟她说怜惜她,她伤心透了。她想让那个怜惜她的男人出现,那个应该出现的男人哪儿去了?死掉了吗?刚刚骗走小棠的心他就消失遁迹了?
为了一份纯情,为了一份挚爱,谢雨亭这样优秀男人她可以视而不见。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些什么,忽然觉得自己的情感追求那么不着边际,虚无的像天边那片浮动的云彩。
记起头天晚上,家里人围着吃饭的时候,继母问她穆教授的书编完了,还要经常往他家里跑吗?问她穆教授曾答应帮她推荐一份适合的体面些的工作是否有些眉目?她无言以对,只说编的那部书还有些后续事情要做。她把碗里的饭机械地往嘴里扒拉着,仿佛咀嚼的是沙子,什么味道也没有。
回到房间里,小棠的心境异常恶劣,喉咙里又干又酸,被什么硬东西堵着似的,只想哭。
想想工作,漫无边际,穆教授的许诺靠谱吗?情感,悬而未落,田一鹏会是真心相待吗?不会是处处留情的骗子?去穆家,难道藏在心底不能告人的另一个企盼不是为了碰见他?
尽管这样的想法有时自己也不肯承认。她怨他、恨他、骂他,但她真的爱上了这个男人,是因为这个男人的情怀感动了她,是因为用一鹏的话说她和这个男人算是‘臭味相投’。
她好想磊磊落落地去爱他,但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做,无助的只有消极的等待,因为她拾到的是一块别人的金子,担心捧在怀里的那种窃喜的兴奋转眼间就会被让人认领去了的失落所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