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冬天并不冷。春节一过,就到了二月底,气温徒然高起来,中午到了9、10度的气温,暖融融的。
小棠天生怕冷,故而不大喜欢京城的冬天。
现在冬天就要过去了,厚重的棉服可以不用穿了,减去棉服的身体感觉轻爽爽的,心也被旭日捂得暖洋洋的。
又长了一岁,感叹时光流逝,惜春叹春,春无所倚。
自那日‘君之屋’饭后一别,小棠每天在期盼中度日,穆教授家的门铃一响,她的心就会揪紧一下,会是他吗?痴想着一鹏破门而入。
然而,这种痴想,仅仅是痴想,她行思梦遇的那个人好久不露面了。久等不至,浓浓地思念便掺入了一些怨艾,怨艾多了,嫉恨也便生出来。
他去哪儿了,为什么总不来?考试不是完了吗?什么事又绊住脚?
上回说过抽时间去见鲁菁菁,谈剧本的事,莫不是见她去了?真是谈剧本吗?还是利诱之私,择手段去巴结人家大导演鲁楚?一旦剧本过了,被鲁楚演绎出一段感人故事,一夜之间,他倒成名了,如意算盘打得好!尽做美梦了——此还可恕,到底是为了‘功名’追求;只是私底下地交易谁说得清楚,跑去招惹人家,那个女人腻上他怎么办?
为什么要腻他?如簧之舌,蒙人呗。一贯的怜香惜玉,见一个爱一个,把他自己当成贾宝玉了——哪儿有人家的情怀。他倒名利双收了,最后揽得美人归。我这里苦苦思他恋他,却为那般?
想至此,小棠的心烦躁起来,坐立皆不是,闷闷不语。
幸好,这些日子,穆教授的书已基本脱稿,没有着急的事情可做,穆教授轻松下来的心自是愉悦。
这天中午,他把一本厚厚的‘狱中笔记’翻出来,择段读给小棠听。小棠听得目瞪口呆,有时候泪流涟涟,仿佛那样一种生活忽然的离她很近,真实得让她有些不敢相信。
当然,借着一种感伤把另一种感伤的泪也可以一并地流出来,有一点点师出有名的味道——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下午的时候,穆教授在艺术院的一位老朋友来了,这个叫储平选的大编剧风趣得很,平易近人,他写的话剧‘龙在飞’正在上演,他让他们去看他的话剧,他跟小棠开玩笑,说:“小棠,你去看我的‘龙在飞’很有意思。”说的时候,一只手就在空中划动着盘旋。
他们答应去看,小棠笑问:“下一个剧是不是该叫‘风在舞’啦?” 储编剧惊异的有些夸张:“咦,你怎么知道?”她就笑了:“真的吗?”到底是玩笑话还是真的,小棠始终不知道。
储编剧和穆教授聊起来,说下周我们上演话剧《推销员之死》,是美国导演专门过来指导咱们拍的,一票难求。穆教授笑道,知道,秉堃来电话了,给留了几张票。
穆教授对小棠说,“你这两天抽空去趟艺术院吧,把票取回来—-我一会儿就给你写信,去了找秉堃叔叔。”穆教授说的秉堃叫木秉堃,也是有名的大编剧,能写又能演,获了不少奖。小棠去拿过一次票,但他未必能记住小棠,带封信去踏实,穆教授考虑还是很周到的,小棠也觉得这样稳妥。
第二天一早,小棠就坐车去了艺术院,把票取回来。穆教授见了很是高兴,四张票,留给小棠一张,刚好够他们一家人看的。
穆教授又对小棠说,还有件麻烦你跑腿的事呢。您说,小棠道。你去帮我取包资料来,有个老将军要写回忆录找到我,我先看看资料,能不能列出个提纲来。
您代笔写吗?小棠问。不不,我只帮他捋一捋,这种东西,还是得自己写。说着,穆教授把地址抄给她。小棠举着纸条问,是木西北里吗?
对,应该好找。他说楼群里面有几栋小楼,将军就住在那里面。小棠哦了一声,说知道。她回家路上刚好途经这里。她跟他说一会儿早点走,希望今天就把事情办好。
穆教授笑道:“小棠来了我可省心了。”小棠听了也笑道:“我也想外面跑一跑呢。”
翌日,小棠早早的就来了,把厚厚的一包资料放在穆教授的书桌上,穆教授眉开眼笑,问:“见到将军啦?”“见到了。”小棠笑着说“将军人可好呢,请我喝茶,还给我讲原来东北野战军的事呢。”穆教授听了,不知为什么倒叹了一口气。
隔了两天,穆教授见到小棠,开口就说:“尔青来信了,信里问到你。”小棠笑笑,说:“ 叔叔可好?问我什么?”“你们不是约好了,要寄什么诗给叔叔看。”“哦,有这么回事,只是不好意思拿给叔叔看。”她有些难为情的笑道。“我晚上给叔叔写信吧。”她又说。她把他的地址照着信封抄下来。
晚上坐在桌前的时候,她动笔给尔青叔叔写信。说:“胡诌的东西怕叔叔看了见笑,故而不敢寄去。今日叔叔主动来问,很惭愧,把写着玩的东西奉上,请指教。”信写好了,她拉开抽屉从一个大本子里翻着看,找了两首诗,一首是《残叶》一首是《飘动的云》,都是去年秋天里写的,抄在稿纸上,抄完了折起来放进信封里,总觉得不妥,别人看了会不会笑话,她又从信封里抽出来,展开来自己又读了一遍。《残叶》这样写到:
萧瑟,萧瑟
秋风将我打落
无情噢,无情
我变得干枯
失去绿色……
三天后,小棠收到尔青叔叔来信,信里说:“小棠,读罢你的诗,想了很多很多,坦率讲,尽管我二十几岁的时候,已上大学,也发表过不少作品,但思维的敏捷、探索生活的深度、文学素质的培养,的确不如八十年代的年轻人,也不如你。如果在当时,我是无法有你那样诗的意境和诗的语言。”她没有想到尔青叔叔用这样抬举的语言鼓励她。说“《飘动的云》,感情是真挚的,稍嫌外露了些;《残叶》过于伤感,情调太低,特别是女孩子,写这样的东西对身心发展并无好处。”
他建议小棠读读司马图的《诗品》“返虚入浑,积健为雄”还是情绪饱满一些为好。说守着子青叔叔,可以多与他谈,他还是博学的。
他说他把她的习作交给《日月》诗刊的一个很有学问的编辑看看再说,“一旦发表,对你将是一个鼓励”。
小棠见这样说,也就把此事扔到脑后去了。
后来,那首《飘动的云》,被大量压缩后在《日月》诗刊上刊出来。杂志寄到小棠手里的时候,她疑惑的问自己,这是我写的东西吗?想来尔青叔叔是为了鼓励自己吧,写信去谢了,也不再说发表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