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鹏正在考虑一件跟小棠相关的事情。
昨天见到穆子青,聊起来的时候,知他目前正在筹划撰写一部书,书名初定《史话干戈》,是叙述古代兵器发展的通俗史话类丛书之一。想找个助手帮忙,由于取材涉及正史、野史资料,故而希望这个助手要有些古文基础,还要有闲。
一鹏想到小棠,便和子青说起来。不想穆子青听了,十分中意,当下就要见小棠,说:“既然在你编辑部做过,想来文采也不错,古文又好,正是我想找的人。”一鹏当时拦了,说:“还没有跟人家打招呼,未必肯来,有些清高的小脾气。”“那怕什么,有脾气是个性,怎么说人家也是历史教授的女儿。跟她说,不是白干,有工资的。兵K委同意我带个助手,款子他们出,你尽快联系此事。”
一鹏见小棠每日家里闲呆着,苦恼日生,或许出来能好一些。穆子青周围的圈子是个热闹场所,小棠情绪好了,自己也会开心。关键一条,见面会容易多了。这样想着,他便坐下来给小棠写信,情况大略介绍一番,建议小棠考虑接受为是。
小棠很快来信了,说“想去试试。如果穆教授满意她,她会留下做他的助手。”一鹏没有想到小棠这么爽快答应了,满心欢喜,把消息告诉穆子青,穆子青听了也十分欢喜。
隔了几天,中午的时候,他电话约她在一个地铁口见面。
见了面,他带她来到穆家,城东的一个区,一个叫“草川”的胡同,宽宽的胡同走进去,往北一拐,走到尽头,牌子上标着“草川胡同7号”的灰色平房小院就是穆子青的家。
按了门铃,绿铁皮包着的院门打开了。
开门来的正是穆教授,高高的、瘦瘦的,两颊往里收,有些劳碌的面相。
见了他们,笑着往屋里让,双手攥住小棠的手,说:“冷吧?冷吧?”像几百年前认识一样,幸亏一鹏私下里早就介绍过此君为人,知他对谁都是这般熟络,小棠倒也没太在意。
屋子里有个烧得旺旺的煤炉,坐着个水壶咕嘟嘟开着,壶盖半掩着,热气缭绕着从那里面冒出来,使得屋子里很暖和。穆教授把壶移开,咕嘟嘟的声音停下来。三个人围着炉子聊起来。
“小棠,听一鹏介绍你,早就盼着你来。”
“不知道能不能给您帮上忙,我也听田老师介绍过您,是个大学问家呢。”
“刚一见面就互相吹捧上了,看来我的引荐是成功的。”一鹏笑着插嘴,看了小棠一眼,心里有一股说不出是什么的滋味。
一鹏下午要去局里,不能久待,看了看表,匆匆告辞走了。走的时候对小棠说:“有事联系我。”小棠点点头,没说什么,看着他去了。
一鹏走后,穆教授跟小棠说起纂书的事情来。
眼下安排她做的事情是,把一本没有标点符号的古资料书先分出逗句来,使用的时候便方便许多。
小棠看了看,试着分了一篇,觉得还算顺手,让穆教授看了,似乎他也满意。
当下便说好,以后每天下午来,特殊的时候灵活变动时间。小棠也同意,因为晚上看闲书、乱写东西,早晨习惯睡睡懒觉,刚好两不耽误。
穆教授是个十分喜欢说话的人,说着写书的事,山南海北的事也就聊进来。
没多久,她就发现了他的口头禅,爱说“小棠,我给你讲啊”,一会功夫,她就听了几十遍了,他的故事,也听的差不多了。
她起身告辞,说下周过来吧,今天已经周末了。
穆教授说:“你别急着走,我女儿璇子一会儿就放学了,说要见你呢。”
“真的吗?”她笑着问,她被他按着坐下来。
幸好,她的性格是个善于倾听的人,想他那么多年关在一个不能说话的地方,出来了还不得补救般地说一说吗?她给予极大限度的理解。
倾听,有时也是一种享受,就算你不想听了,你可以开小差啊,没有人知道。她是那种脑子不会闲下来的人,不听了,就会乱想。
她听一鹏说过他有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女儿,读初中了,聪明可爱。是他新娶的太太许秀荷带过来的。
这个新娶的太太,是去年才认识的,镇江人,读了许多年的书,读完了就留在学校任教,很多年前丈夫死了,独自带着个女儿寡居。
直到去年,经人撮合,俩人便成了好事——已然都是这把年纪了。
当然,还有一个缘由,也是小棠听一鹏讲的,不知是不是故事。
穆教授在娶许秀荷之前,桃花运开的十分绚烂,文化圈子里碰见一位十分心仪的女子,亭亭玉立,貌美如花。私下既定终身的时候,人家女方家里知道了,父母干涉,年纪轻轻的女儿,无论如何也不肯嫁他这半百的男人。
穆教授情感上颇受打击,为了追求这位心仪女子,把那文艺圈子里正蹿红的歌星苏乔乔都慢待了,不想到头来鸡飞蛋打,弄得个‘竹篮打水’。幸好第二篮下去的时候,许秀荷被捞了上来,想想人生不过如此,因为情感,倒把日子耽误了不过?已然被耽误那么多年了,找谁算去?日子恰该争分夺秒的过——才是正理。故而,认识了许秀荷,快快的就娶了。
小棠还听说,入狱前的穆教授有过一段婚姻,并且生了个女儿,取名穆依琳,因为他入狱的罪名与‘政治’有关,后经组织出面,婚姻就被解除了。穆教授也同意,想自己这辈子或许就要终死狱中,怎么能误妻子一生,况还有个女儿,便也劝妻子找机会改嫁吧,否则,自己厄运的阴影笼罩在亲人身上,心灵会不得安宁。
二十年后,风云变幻,狱是出了,前缘是不能再续了,打听到前妻早已为了人妻,为了人母,尽管有一些心酸,却也无可奈何,好在联系到了女儿依琳,并且见了面,目前女儿正在上海的一家语言学院里读书,算是聊以慰藉的喜事了。
眼下能给他带来些天伦之乐的倒是新太太许秀荷的女儿璇子,每天‘爸’‘爸’的叫着,嘻嘻的笑着,撒娇的时候,还能择机亲上一口,倒成了穆教授的掌上明珠,取了新名子叫穆依珊,小名璇子依然沿用。
门铃响了,璇子像股风一样旋了进来,进门就叫:“姐姐,姐姐,小棠姐姐。”“你是璇子吧。”小棠站起来迎接她,面前是一个活泼秀美的女孩子,苏杭小女子的韵味。两个人拉着手笑起来,像是故友重逢。
“小棠姐姐,你跟我想象的一样,长得真好看。”会说话的女孩儿。
“你比我想象的要秀美的多。”她比她可大了好几岁,倒由她来先说赞美的话。
“到我屋里来。”她扯着她进了她的小闺房。穆教授见了,笑着说:“你们倒成朋友了。”
穆家的房子是个方正的布局,一进门是个东西套间,东边是穆教授夫妇的卧房,临窗有书桌。西边,也就是外套间算是客厅,小棠方才呆的地方。临窗也摆张书桌,侧面还有紫丝绒的沙发置在那里,外套间的北面开着个门,里面暗暗的。
旋子把小棠拉进来的时候,她才看清套间的后面是个大厨房,挨着的一个小屋,就是璇子的小屋。门楣上贴着一副墨字,写着“燕子楼”三个字,并没有装裱。
因为小,进去了就要坐在铺上,有一种暖暖的私密感觉。那种感觉有点像妮惠的小屋,只是还要小。
两个人坐在铺上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起来,聊学校的事,聊女孩子们的事。
小棠说我以后会常来你家,帮你爸爸做事。璇子说:“小棠姐姐,你不许早走,等我放学回来。”“好,等你。”“你现在等我,我饿的肚子呱呱叫。”说着,她下了床,厨房的桌子上堆着没有洗的碗筷,盘子里有剩菜,璇子找了付干净碗筷,盛了半碗饭,就着剩菜吃起来。
小棠跟过来,忙说:“怎么吃凉的,我帮你炒热了吃吧。”她满嘴塞着饭,说:“等不及了,饿坏了。”她奇怪她怎么会饿成这个样子,忙到外面提过炉子上的水壶来。穆教授在那里说她:“回家就像个小饿猫。”小棠听了笑笑,用滚滚的水浇在璇子的凉饭上,璇子点着头,说:“好了好了,再吃一口不吃了。”“喝一口热热的水。”她劝她,她喝了一口,说:“真舒服,我不饿了。”她觉得她的率真好可爱,随性的好自我。想想自己,似乎学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