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雪停了。京城银装素裹,朱雀大街上积雪已被清扫干净,露出湿漉漉的青石板,在晨光中泛着微光。俞府门前车马齐备,十数辆马车排成长列,仆役们正在做最后的装车,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氤氲成团。
俞木帆穿着一身深蓝色出行常服,外罩灰鼠皮斗篷,正在与父母话别。俞夫人替他整理着衣领,眼眶微红,声音带着哽咽:"此去江南,山高水远,定要事事小心。听说那边湿气重,娘给你准备了些驱寒祛湿的药材,记得时常煎服。"说着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平安符,"这是娘昨日特意去大相国寺求来的,你贴身带着。"
"母亲放心,儿子会照顾好自己的。"俞木帆温声安慰,将平安符小心收在怀中。
俞谦站在一旁,神色凝重。待夫人嘱咐完毕,他才上前一步,低声道:"记住为父的话。江南官场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查案固然重要,但更要懂得保全自己。有些事...量力而行即可。"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儿子一眼,"朝中的风波,为父自会周旋。"
"儿子明白。"俞木帆郑重行礼,"定不负父亲教诲。"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踏碎了清晨的宁静。众人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玄色劲装的侍卫策马而来,在府门前利落地翻身下马,马匹喷着白气,前蹄在雪地上刨出深深的印子。
"俞公子。"侍卫单膝跪地,双手奉上一封素笺,"二殿下命属下前来送行。殿下今早被皇上紧急召见,商议北疆军务,不能亲至,特命属下转交此信。"侍卫抬头看了俞木帆一眼,又压低声音补充道,"殿下让属下转告公子,江南之事,他已有所安排,请公子见机行事。"
俞木帆接过信函,信封上是朱由恩熟悉的笔迹,铁画银钩,只有简短的"俞木帆亲启"四字。他小心地将信收入怀中,对侍卫道:"有劳了。请转告殿下,他的心意,木帆领受了。江南之行,必当谨慎。"
侍卫行礼告退,翻身上马,很快消失在长街尽头,只留下一串渐远的马蹄声。
俞夫人疑惑地看着儿子,欲言又止:"二殿下他..."
"二殿下待儿子多有照拂。"俞木帆简单带过,不愿多言,但心中却因这封信而泛起涟漪。北疆军务?这么巧在今日紧急召见?
出城的路上,积雪尚未完全融化,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吱呀的声响。俞木帆坐在马车里,终于取出那封信。信纸上是朱由恩一贯简洁的风格,墨迹淋漓,仿佛能看见他执笔时专注的神情:
"江南多雨,记得带伞。
遇事不决,可寻金陵梅氏。
珍重。"
短短三行字,却让俞木帆心头一暖。他小心地将信折好,贴身收藏,指尖在"珍重"二字上轻轻摩挲。
车队行至城外十里长亭,远远就看见张明远的车队已经等在那里。张明远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身披猩红斗篷,见俞木帆的车驾到来,只是微微颔首,神色倨傲,显然已经等候多时。
"俞兄来得可真早。"张明远语气带着几分讥讽,"还以为要多等些时辰呢。莫非是临行前,还有放不下的人要话别?"
"让张兄久等了。"俞木帆不卑不亢地回礼,"不过是与家人多嘱咐了几句。"
两人并辔而行,身后跟着长长的车队。出了城门,官道上的积雪更厚,行进速度不得不放慢。路旁的田野白茫茫一片,偶尔可见几处农舍,炊烟袅袅升起。
"听说俞兄昨日得了太子殿下亲自相送?"张明远忽然问道,语气意味深长,"太子殿下对俞兄真是关怀备至啊。"
俞木帆心中警醒,面上却不动声色:"太子殿下念及师生之谊,特来嘱咐几句。倒是张兄,即将成为国舅,想必太子殿下对张兄更是寄予厚望。"
"哦?"张明远轻笑一声,眼神锐利,"我还以为..."他故意拉长语调,却不再说下去,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俞木帆一眼。
话未说完,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只见一队人马拦在官道中央,约莫二三十人,个个骑着骏马,衣着统一。为首的竟是个身着绯色官服的女子,约莫二十出头年纪,眉目英气逼人,腰间佩着一柄细剑,在这冰天雪地中宛如一团烈火。
"来者可是督办漕运的俞大人、张大人?"那女子声音清亮,带着几分江南口音的软糯,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势。
俞木帆与张明远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诧异。按朝廷规制,女子不得为官,这人是谁?为何敢公然身着官服拦路?
"在下俞木帆,这位是张明远张大人。"俞木帆拱手道,目光谨慎地打量着对方,"不知姑娘是..."
女子嫣然一笑,取出一块乌木令牌,上面刻着繁复的梅花纹样:"金陵梅氏,梅若雪。奉家主之命,特来迎接二位大人。"她说话时目光在俞木帆脸上多停留了一瞬,似乎别有深意。
梅若雪?俞木帆忽然想起朱由恩信中的"金陵梅氏",心中一动。再看那女子,虽然身着官服,但料子款式都与朝廷规制不同,袖口绣着精致的梅枝纹样,倒像是私制的服饰。
张明远显然也看出了端倪,冷声道:"梅姑娘这身打扮,恐怕不合礼制吧?女子为官,本朝尚无先例。"
梅若雪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将令牌收回怀中:"江南与京城不同,张大人慢慢就习惯了。"她目光转向俞木帆,意味深长地说,"特别是俞大人,应该很快就能适应。"她特意在"很快"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这话说得别有深意,俞木帆不由多看了她两眼。只见她眉宇间自带一股英气,举止洒脱,与京城那些循规蹈矩的闺秀大不相同,倒有几分江湖儿女的豪爽。
"既然梅姑娘是来迎接的,那就请前头带路吧。"俞木帆温声道,决定暂且静观其变。
梅若雪拱手一礼,利落地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她身后的随从们也让开道路,动作整齐划一,显然训练有素,不是普通的家丁护院。
车队继续前行,梅若雪骑马与俞木帆并行,时不时指点沿途风景。张明远落在后面,脸色不太好看,显然对梅若雪的身份和态度都很不满。
"俞大人是第一次来江南?"梅若雪问道,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清晰。
"是。"
"那这一路,可要好好看看。"梅若雪意味深长地说,马鞭指向远方,"江南的风景,与京城大不相同。有些事,也要换种眼光来看。"她忽然压低声音,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道,"二殿下让我转告大人,漕运之事,水深得很。大人若要查,不妨从去年的漕粮亏空查起。金陵漕运司的账册,我已经命人准备好了。"
俞木帆心中一震,正要细问,梅若雪却已经策马向前,大声指挥着车队加速前行:"前方三十里有驿站,我们在那里歇脚用午膳!"
望着她英姿飒爽的背影,俞木帆忽然觉得,这次江南之行,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二皇子不仅提前安排了接应,连查案的线索都为他准备好了。而这一切,似乎早就在某个人的预料之中。
官道向前延伸,消失在茫茫雪原尽头。京城已经远去,而等待着他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江南,一个暗潮汹涌的棋局。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的那封信,纸笺的触感让他稍稍安心。无论前路如何,至少他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