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前夜,雪又下了起来。俞木帆正在房中整理行装,忽闻门外传来通报:太子殿下驾到。
他急忙迎出门,见朱由邺披着一件墨狐大氅站在院中,肩头落着细雪,身后只跟着两个贴身内侍。月光与雪光交织,将他挺拔的身影映照得格外清晰。
"太子哥哥怎么来了?"俞木帆惊讶地上前行礼,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瞬间融化。
朱由邺伸手虚扶,唇边带着惯常的温和笑意:"明日你就要南下,孤来送送你。"他示意内侍留在院中,随俞木帆走进屋内,在门槛处轻轻跺了跺脚,震落靴上的积雪。
屋内炭火正旺,朱由邺解下大氅,露出里面一身月白常服,领口绣着精致的银线云纹。他环顾这间熟悉的书房,目光在打包好的行李上停留片刻,最终落在那盆开得正盛的红梅上。
"这一去,少则三月,多则半年。"朱由邺的声音比平日低沉几分,带着若有若无的叹息,"江南官场复杂,你初入仕途,凡事要多加小心。张明远虽与你同行,但他毕竟是张家的人,有些话,不可尽言。"
他走到书案前,指尖轻轻抚过俞木帆常用的那方旧砚,砚台上的"格物致知"四个字已经被摩挲得有些光滑:"记得你初入太学时,连奏疏格式都要孤一一指点。那时你总是很紧张,写错一个字就要重新誊抄..."他顿了顿,转身看向俞木帆,烛光在他眼中摇曳,"如今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都是太子哥哥教导有方。"俞木帆恭敬地回答,心中却泛起一丝异样。太子今夜似乎格外感性。
朱由邺轻轻摇头,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江南风物志》:"是你天资聪颖。"他随意翻动着书页,"这本书你带着,路上可以看看。江南与京城风土大不相同,多了解些总是好的。"他忽然问道,"木帆,你可还记得去年秋狩,你第一次射中靶心时的情形?"
俞木帆怔了怔,想起那个阳光明媚的秋日:"记得。那时太子哥哥亲自教学生握弓的姿势,还笑话学生手抖得像风中的叶子。"
"是啊。"朱由邺的目光变得悠远,唇角泛起真切的笑意,"那时你才这么高。"他抬手比划了一下,"如今已经快要及冠了。时间过得真快。"
屋内一时寂静,只闻炭火噼啪。朱由邺忽然向前一步,两人距离拉近,俞木帆能清晰地看见他眼中自己的倒影,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气。
"木帆,"太子的声音很轻,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此去江南,好生照顾自己。江南多雨,记得随身带伞;饮食清淡,莫要贪凉;若是..."他顿了顿,"若是遇到难处,记得给孤来信。"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俞木帆的衣领,为他整理并不存在的褶皱。这个动作太过亲昵,温热的指尖不经意间触到颈侧的皮肤,俞木帆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朱由邺的手停在半空,眼中的光芒暗了暗,随即恢复如常,自然地收回手:"是孤失态了。"他转身走向窗边,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只是想起这些年的相处,难免有些不舍。自从你入宫伴读,这些年来,孤已经习惯每日见到你了。"
俞木帆心中微动。这些年来,太子确实待他极好,从课业到生活,无微不至。即便是最严苛的太傅责罚时,太子也会适时为他解围;他生病时,太子会亲自探视,送来宫中最好的药材;他进步时,太子会毫不吝啬地给予赞赏。即便知道这份好中掺杂着其他考量,此刻听着这番话,看着太子在雪光中显得有些寂寥的背影,也不禁有些触动。
"太子哥哥的教诲,学生永远铭记在心。"他诚恳地说。
朱由邺回头看他,笑容里带着几分怅然:"记住就好。"他重新披上大氅,系带子的动作比平时慢了些,"时辰不早,孤该回宫了。明日一早还要上朝,就不去送你了。"
送太子至院门,寒风卷着雪花扑面而来。朱由邺忽然停步,转身看着俞木帆,雪花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他却浑然不觉。他低声道:"木帆,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你要记得,孤始终把你当作...最亲近的弟弟。"
他的眼神在雪夜中显得格外深邃,里面翻涌着俞木帆读不懂的情绪。不等俞木帆回应,他已转身步入风雪中,墨狐大氅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很快就被新雪覆盖。
这一夜,俞木帆辗转难眠。太子的反常举止让他心生困惑,那些话语中的真情,究竟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他想起白日里二皇子给他的那枚黑玉棋子,想起父亲凝重的叮嘱,只觉得前路迷雾重重。
而此刻的东宫内,朱由邺独自对弈,指尖的白玉棋子久久未落。棋盘上黑白子纠缠,局势错综复杂。烛火将他的身影投在墙上,拉得很长。
"殿下既然不舍,为何还要让他去江南?"贴身内侍轻声问道,为他续上一杯热茶。
朱由邺终于落下一子,声音平静无波:"正因为不舍,才要让他去。这盘棋...不能有软肋。"他端起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面容,"况且,有些路,总要他自己去走,再者,若是让他继续待在京中,怕是会被张家盯上……"
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覆盖了所有的痕迹,也掩盖了暗流涌动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