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阿耶!”面对阿耶狐疑的模样,娓娓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搬帐子多麻烦,况且风寒惹了阿兄也不好,阿兄要职在身不可耽误,就不劳烦阿兄了。”
“来不及了。”
“什么意思?”
不好的念头涌上心间,娓娓连忙出帐查看,只见帐门前那块空地赫然出现了一个帐子,布局奇怪,与她门对门。
风一吹,两帐的毡帘便轻轻晃着,像两道隔不开的屏障。
“昨夜听闻你遇刺,阿耶就提了句让黎宿搬来保护你,他就立即开始着手搬帐,可谓效率十足。虽男女之间是要保持距离,分别而住,但黎宿又无妨,某种意义来说,也是他把你养大的。特殊时期,又是分帐而眠,外人说不上什么,无妨。”
“阿耶!你还想着促成我跟…是不是!”
远处,马鸣蹄急的声响打断了二人对话。话音未落,远处忽然传来“嗒嗒”的马蹄声,急促得像敲在人心上的鼓点。
父女俩同时抬眼望去,晨雾还未散尽的草原上,一道玄色身影正策马狂奔,铠甲上沾着的晨露在阳光下闪着碎光,披风被风掀起,像一只展翅的黑鹰。
黎宿从马背上跃下,靴底踏在草地上溅起细碎的草屑,他几步就奔到娓娓面前,眉头拧成了川字,声音里满是掩不住的焦急:“怎么样?身子可有不舒服的地方?可有受伤?可有磕碰破皮?可有受惊吓?”
“没有没有,都没有,阿耶也确认过了,活蹦乱跳,精神十足。阿兄只管放心做你的大事去,不必担忧我。”
为了将黎宿也暂时唬走,娓娓又将昨夜之事草草讲了一遍。
“所以,阿兄快些离开,切莫靠我这帐子近了,以免被我传染。”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佩剑,黎宿眼神沉了沉:“竟有如何巧合之事?这风寒就偏偏到卡穆尔草原开始严重了?又偏偏轮到你经过时发病寻医官,那七皇子不去找侍女,非托你帮忙进去瞧良渚皇后?我瞧着,良渚这戏台子是越摆越宽了。”
不知,但医官诊断,良渚皇后确实是风寒,好像说是原本就身子弱,多病,一路上舟车劳顿的,风寒就加重了。”阿耶收了笑意,语气凝重起来。“良渚此番的确有引人怀疑的动机,但宁可错杀不可漏放,还是得防范些,咱们自己的人可不能受风寒所影响。”
“他们自己的医官,想怎么说还不是随他们的心意。”黎宿话锋一转,目光又落回娓娓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可叫医官过来给你瞧了?”
“阿耶叫了,还未到。阿兄先送阿耶回王帐吧,医官诊断后,我定派人送结果来好叫阿耶阿兄放心。”说话间,娓娓视线紧随黎宿,与之对视,递上眼神暗示。
“娓娓言之有理,阿耶,儿臣护送您回王帐吧。关于军中事务,也急需向您禀报。”黎宿立刻接话,顺势扶上阿耶的手臂。
阿耶点头,却还是转身叮嘱了又叮嘱,语气里满是牵挂:“诊断后切记第一时间报平安,即便身子无碍,也最好让大医官给你开些预防风寒的药。眼下尚未追拿到刺客,平日定要多加小心,情况不对,立刻报信。”
“娓娓定将阿耶的叮嘱铭记于心,放心吧阿耶,阿耶也快回去吧。”
“好好好,黎宿,走吧。”
目送阿耶与黎宿远去,娓娓才放心回到帐中。侧卧于铺着软垫的榻上,指尖轻轻划过榻边绣着的波斯菊纹样,又挥了挥手,让帐内的侍从都退到帐外候着,帐内瞬间静了下来,只剩烛火跳动的“噼啪”声,衬得等待格外漫长。
不多时,大医官便提着药箱来了。
他须发皆白,手上的银镯子随着把脉的动作轻轻晃动,刚触到娓娓的手腕,便听她压低了声音,急声问:“如何?做得可稳妥?”
“稳妥。”
大医官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他捋着胡须的手顿了顿,眼神里添了几分凝重。
“臣借口是王派臣去查看情况,顺利进去为良渚皇后诊脉。良渚皇后的确是中了渡鸦藤的毒,毒也确实被下在了糕点中,剂量小,是多次食用积累下来的,好在昨夜提前服了解药,如今已过了凶险关头。但……”
“但什么?你尽管说便是。”娓娓的指尖微微发凉,下意识攥紧了榻上的锦缎。
“良渚皇后身体亏损严重,还中了别的毒。”大医官的语气里带了几分无奈,“那毒素早已侵入脏腑,臣反复诊脉,也没能辨出究竟是何毒,实在无能为力。但观其脉象,那毒应是积年累月而来的。如今她看着尚有精神,不过是靠每日服下的汤药吊着命,看似还有多年光景,实则凶险得很。良渚的医官并未诊出这层,臣就算是在那位内侍跟前,也没敢表露半分。”
“既是诊脉象便能得知,何至于无人发现中毒至今?”娓娓的眼神沉了沉,心里已然有了答案,“想必,能上下隐瞒至此,怕是连良渚王也知晓。此事重大,切记不可令第三人知晓,免生事端。你先退下吧。”
“臣记下了。”大医官收起药箱,又从里面取出一小碗汤药,“公主身体康健,并未沾染风寒之症,但为保稳妥,还是喝一碗风寒药预防着。臣告退。”
看着大医官离去的背影,娓娓端着那碗温热的汤药,却没立刻喝。帐内的烛火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母后在良渚受苦的模样,像一根针,细细密密地扎在心上,回良渚的决定,这一次,再也没有半分动摇。只是……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想起前世的种种,心里还是添了几分担忧:重生后的这幅躯体,是否还是母后的亲生血脉?眼下,也只能寄托于良渚七皇子能多些心思了。
刚把汤药喝完,帐外的侍从便传了信来,说南诏温王胥南珩邀她去骑马,还特意提了一句,已经征得卡穆尔王的同意。娓娓眼睛亮了亮,立刻起身换骑装。
银灰色的骑装衬得她腰线纤细,裙摆处绣着的银线在阳光下闪着光,她又随手抓了一把梳子,将长发简单束成马尾,便牵着那匹勇士节赢来的小马驹出了帐。
马棚外,胥南珩正骑着一匹黑马等她。那黑马高大神骏,鬃毛油亮,胥南珩穿着一身墨色骑装,单手控着缰绳,见她过来,眼底便漾开了笑意。
“公主会骑马吗?”
娓娓抓好缰绳,朝他得意一笑,随即便潇洒扬鞭,策马而出。无需多言,行动更能直观展现她的骑术有多精湛。回头看他追了来,娓娓加快了策马的速度,若非骑的是匹小马,娓娓还能更快。
肆意的风掠过她的发,衣袂飘飘,风瞬间灌进衣领,草原特有的青草味道裹挟晨露浸湿的泥土味道扑面而来,这个味道在娓娓心中就好似代表着她热爱的自由。
而这自由的味道,很快就要闻不到了。她细嗅这芳香,想要将它牢牢记住。
胥南珩很快便追上她,同她并肩而行。与他相视一笑,娓娓再次加快了速度,他紧跟而来。娓娓控制着缰绳肆意飞奔在这片她热爱的草原上,她以这种方式宣泄着她的情绪。
直到有些疲惫,娓娓才在河畔处停下。
河水潺潺流过鹅卵石,岸边的芦苇被风吹得沙沙响,她翻身下马,干脆席地而坐,抬头看向也跟着下马的胥南珩,笑问:“我骑术如何?”
公主的骑术令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胥南珩在她身旁坐下,目光落在她被风吹乱的发梢上,又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保持着礼法该有的距离,他的指尖还带着握缰绳的薄茧,此刻正悄悄攥着衣摆。
“我可是得了阿耶的骑术真传。”
娓娓说起阿耶,眼底满是骄傲,仿佛又看到了阿耶带着她在草原上策马的模样。她从马鞍旁取下酒袋,拔开塞子豪饮了一口,又用手绢仔细擦了擦袋口,递到他面前:“尝尝我们草原的烈酒?”
胥南珩接过酒袋喝了一口便递还给她,“是挺烈,不过很过瘾。”
说话间,胥南珩一直观察着娓娓,见她并没有用手绢擦他喝过的袋口便直接对嘴喝了,他心里的把握增加了一分。
临行出门前准备好的说辞在这一刻有些不敢说出口,几度欲言又止,犹豫半晌,开口也只是一句无关紧要的问话,“公主除了喜欢喝烈酒还喜欢喝什么?”
“还喜欢喝阿兄做的冰奶茶,温王你呢?”
“我喜欢喝南诏的梨花酿。”
“哦哦。”
胥南珩尽问些她的喜好,就是不往最关键的问题聊,娓娓都有些着急想自己先提了。在卡穆尔养这些年,早就将她的性子养得直率活泼,可想到前世跟他相处时都是端庄拘谨的公主派头,又怕他不喜欢太过直率的女子,娓娓又把话憋了回去。
直到酒袋空瘪,才听他问:“其实我邀公主骑马,是想问公主关于勇士节夺冠之事。”
她故作不明白,反问:“你想问什么?”
胥南珩拿出他那条黑线虎牙项链和他的私印捧在手心,双膝跪地。
他抬头看向娓娓,眼神里满是赤诚,声音甚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小公主,在下名唤胥南珩,字扶馀,生母淑懿太妃,我长你五岁,无不良嗜好。双亲已故,你若嫁于我,无公婆之忧,可封府别住。我常年征战在外,保不齐哪天就殉国了,待我死后权势地位、钱财宅院仍旧是你的。不说嫁给我有千般万般的好,但日后温王府你为主我为次,我听你号令,绝不纳妾、养外室。只要你点头,我的人,我的一切皆属于你。”
他说着前世求娶她的话,语气姿态甚至比前世还要赤忱认真,紧张得捧着虎牙和私印的手都不禁颤颤发抖。
“我之前做了个梦,我梦见你也是说着这样的话求娶我,也是给了我你的私印和这个虎牙,可我们成婚后没多久你就战死沙场了。”
“只是……梦吗?”
胥南珩看向她的眼神中带有求证与期待的意味,娓娓仔细回想着和他在草原的相处,她以玩笑的语气说出真相:“我若说不只是个梦,而是我真真切切这样活过一世,死后重生来找你再续前缘,你相信吗?”
“我相信。”胥南珩几乎是立刻就回答了,他的眼神里没有半分怀疑,只有失而复得的激动。
“在‘我做的那个梦里’,虽然我们成亲没多久我就战死沙场了,可与你相处的每个片刻我都记忆犹新。我护送你去和亲,看你因水土不服舟车劳顿而吐得难受时,我也难受,可我无能为力只能下令放缓前行速度。我在驿站跟你说着与刚才相同的话求娶你,你应下时,我高兴得返程时笑意就未曾止住过。新婚之夜,你明明受母国令要毒杀我,却还是在我喝下前制止了我,并告诉了我酒里有毒,你将你母后留给你的唯一遗物相赠,我受宠若惊。”
娓娓往他身侧挪了挪位置,拉他坐下,她招手示意他靠拢些,才以袖遮掩着嘴,温热的气息拂过胥南珩的耳廓,她低声问道:“你不会也重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