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厘米 第18章 暗涌

六月中的北京已经初显暑意，林晚照却感觉办公室的空调开得太足了。她拢了拢西装外套，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沈知言刚发来的邮件上。

这不是他们平时互发消息的聊天软件，而是一封正式的邮件。主题栏写着“量子纠缠与法律证据的相似性”，附件是一篇他刚完成的论文。

“在研究中偶然想到的一些观点，或许对你的工作有启发。不必回复。”

邮件正文只有这一句话，冷静克制得像学术交流。但林晚照知道，这是他特有的关心方式——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维持着他们的联系。

她下载附件，打开论文。二十页的篇幅，严谨的论证，却在字里行间透露出他对她工作的理解与支持。在结论部分，他用了一个比喻：

“如同纠缠的粒子，真相与证据之间存在着不可分割的关联。即使暂时被空间隔开，这种内在联系终将显现。”

林晚照反复读着这段话，指尖轻轻划过屏幕。这仅仅是学术讨论吗？还是他借物理概念诉说的心声？

她应该回复吗？以什么身份？一个欣赏论文的读者，还是一个读懂潜台词的知音？

最终，她选择了折中的方式——在聊天软件上发了条消息：

“论文收到了，很有启发。谢谢。”

几分钟后，他的回复来了：“希望对你有用。”

然后，像是随意地补充了一句：“最近在忙什么？”

这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已经成为他们之间的常态。从加州到北京，十二小时的时差，却总能找到交集的时刻。他们谈论书籍、音乐、电影，谈论一切安全的话题，唯独不谈感情。

然而暗涌总是在最不经意的时刻浮现。

周五晚上，林晚照参加一个法律界的酒会。会场觥筹交错，她端着酒杯站在角落，听着同行们高谈阔论，感到一丝疲惫。

“林律师，久仰大名。”一个温和的男声在身边响起。

她转身，看见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男子。陈朗，新晋的法学教授，在几次学术会议上见过面。

“陈教授。”她礼貌点头。

他们聊起最近的法律修订，聊起各自经手的案件。陈朗学识渊博，谈吐风趣，是那种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类型。

“听说林律师最近接下了宏远集团的案子？”陈朗问道，“我有些相关资料，也许对你有帮助。”

“谢谢，不过我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陈朗笑了笑：“不愧是林律师。那么，不知是否有幸邀请你共进晚餐？有些学术问题想请教。”

这是个明显的信号。林晚照看着陈朗期待的眼神，突然想起沈知言。如果是他，会怎样邀请？一定是更笨拙，更直接，却更真诚的方式。

“抱歉，我最近比较忙。”她婉拒了。

酒会结束后，林晚照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夜风微凉，吹散了她身上的酒气。她拿出手机，看到沈知言发来的消息：

“今天实验有了突破。”

附带一张实验室的白板照片，上面写满了复杂的公式。在角落处，有一个小小的橘子简笔画。

林晚照忍不住笑了。这是他们之间的暗号，从那个用橘子解释量子纠缠的夜晚开始。

“恭喜。橘子画得不错。”她回复道。

“想念北京的橘子了。”

这句话让她的脚步慢了下来。站在人行道旁，她反复读着这简单的几个字。想念橘子，还是想念与橘子相关的人和回忆？

她该怎样回应？装作不懂其中的深意，还是勇敢地接住这份暗示？

最终，她选择了诚实：“橘子季节还没到。等到了，给你寄一些。”

发送后，她感到心跳加速。这是她第一次明确地回应他的暗示，虽然依然包裹在看似平常的对话里。

沈知言的回复来得很快：“好。期待。”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她整晚都心神不宁。

周末，林晚照和沈知遥一起去爬山。初夏的西山郁郁葱葱，微风带来草木的清香。

“你和陈朗是怎么回事？”沈知遥突然问道，“他向我打听你。”

林晚照有些惊讶：“我们只是在酒会上聊过几句。”

“他好像对你有意思。”沈知遥观察着她的表情，“说实话，他条件不错，年轻有为，和你也很般配。”

林晚照没有接话，专注地看着脚下的石阶。

“还是说...”沈知遥放缓语气，“你心里已经有别人了？”

山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林晚照停下脚步，望向远处朦胧的城市轮廓。

“知遥，如果我...”她犹豫着，“如果我和知言...”

沈知遥轻轻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们最近联系很频繁吧？”

林晚照默认了。

“晚照，我不是要反对什么。”沈知遥握住她的手，“只是希望你们都想清楚。知言还有一年才回来，而这一年里可能发生很多事。”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沈知遥摇头，“远距离的感情很难维持，特别是当你们之间还有那么多不确定因素。”

她们继续向上爬，各怀心事。到达山顶时，阳光正好，整个北京城在脚下铺展开来。

沈知遥拍了一张照片发给沈知言：“猜猜我们在哪？”

很快，他回复了：“西山。真羡慕。”

然后是单独发给林晚照的消息：“你穿蓝色很好看。”

林晚照惊讶地看了看自己的蓝色运动服，又望向四周。他怎么可能...

“别找了，我在照片里看到的。”他又发来一条消息，仿佛猜到了她的疑惑。

林晚照忍不住笑了。他总是这样，在细微处展现着他的关注。

下山路上，沈知遥轻声说：“看吧，他就是这么了解你。一个颜色，一个背景，就能认出你。”

回到家，林晚照收到一个快递。打开一看，是一本英文原版的小说《时间旅行者的妻子》。扉页上有一行熟悉的字迹：

“给晚照。有些爱情能超越时间。——知言”

她轻轻抚摸那行字，感受着心中涌动的暖流。这是他们恢复联系以来，他最大胆的一次表白，虽然依然包裹在赠书的礼节中。

那天晚上，她开始阅读那本小说。故事关于一个不由自主穿越时间的图书馆员，和他必须不断等待的妻子。在时间的洪流中，他们相爱，分离，重逢，再次分离。

读到凌晨，她给沈知言发了条消息：“书看了一半，很难过。”

“为什么？”

“等待太痛苦了。”

这次，沈知言的回复来得有些慢：“但值得，不是吗？”

林晚照注视着这句话，泪水模糊了视线。是的，值得。如果等待的那头是他，一切都值得。

“是的，值得。”她回复道。

从那天起，他们之间的对话开始有了微妙的变化。依然谨慎，依然克制，但多了几分坦诚，几分勇气。

他们聊未来的计划，聊回国的日期，聊想一起去的地方。他们小心翼翼地规划着一个可能共同的未来，用假设的语气，却带着真实的期待。

七月的一个雨夜，林晚照加班到很晚。走出律所时，雨下得正大。她站在门口，犹豫着是否要冒雨去停车场。

手机响起，是沈知言的视频通话邀请。她接起来，看见他关切的表情。

“北京下雨了？”他问，“看你没带伞。”

林晚照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他笑了笑，没有回答。这时，一辆车停在律所门前，司机摇下车窗：“是林小姐吗？沈先生叫的车。”

林晚照愣住了。沈知言在视频那头微笑：“上车吧，别淋雨。”

在回家的车上，她看着视频里的他，心中充满感动：“你怎么知道我没带伞？”

“你办公室的窗台是湿的，而且你通常把伞放在窗边的伞架上。刚才视频里，伞架是空的。”

这个细节的观察让她说不出话来。他总是这样，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默默关注着她的一切。

“谢谢你。”她轻声说。

“不客气。”他注视着她，“晚照，我...”

他的话被一阵杂音打断。实验室的警报响起，他必须立刻回去工作。

视频挂断前，他匆匆说：“照顾好自己。”

林晚照望着黑掉的屏幕，心中充满失落。又一次，在即将触及真相的时刻，被打断。

但这一次，她不再感到焦虑。因为她知道，有些话不必说出口，有些感情早已在心中生根发芽。

回到家，她站在阳台上，望着北京的雨夜。太平洋彼岸，他应该正在实验室里忙碌。十二小时的时差，相隔万里的距离，却无法阻断这份日渐清晰的情感。

她拿出手机，给他发了条消息：

“雨停了。晚安，知言。”

第一次，她没有称呼他“沈知言”，而是直接叫了他的名字。

几分钟后，他的回复来了：

“晚安，晚照。”

同样的直接，同样的亲密。

这一刻，他们终于越过了那条无形的界限，不再需要姐姐弟弟的称呼作为掩护。

暗涌终于浮出水面，成为明明白白的心意。

而未来，虽然依然充满未知，却不再令人恐惧。

因为这一次，他们选择了共同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