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倩把脏盘子脏碗放进水池里,等着一会儿用餐高峰结束一起清洗。
她用水池边的毛巾擦干手上的水渍,正要从厨房出去时被汪蕊叫住。樊倩停脚回头,这才发现汪蕊在厨房里守着一个锅。
汪蕊从锅里盛出白粥放进饭盒装好,她交代樊倩:“一会儿你把粥给段岸就行。”
樊倩认得这只饭盒,上次她进医院时汪蕊也拿着它来送饭。因而她问:“是谁病了?”
“她没说。”
饭盒由樊倩的手送到段岸手上。
樊倩又问:“姐姐,是有人生病了吗?”
“恩?怎么这么问?”
段岸刚踏进店门,空调还没来得及吹上一会儿。她的身上都是太阳的味道。樊倩闻着这股味道,说:“上次我生病,蕊姨就是用这个饭盒给我装饭的。”
段岸颠一颠手上饭盒包的重量,心想妈妈肯定又给自己盛了很多很多粥,她说:“这样啊。你真细心。”
樊倩没想到说一句话就能被夸,很不好意思的笑了。
直到段岸的背影消失在樊倩视线里,小姑娘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哎呀,我还是不知道是不是有人生病。
不过樊倩没有时间多琢磨这事儿。她转身进厨房,袖子还没有撩起来,自己攒的脏盘子脏碗已经被阿姨洗干净了。
樊倩急得跺脚:“我得干点儿啥呀,姨,不然蕊姨不让我在店里待着了!您忙了一中午都没吃饭,快休息休息吧!”
阿姨手上还留着洗洁精的泡泡,见小姑娘真的着急,她双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摸摸樊倩的脑袋,“放心吧。你蕊姨要赶早赶走你了,她才不会赶你走呢。”
这不是樊倩第一次听到类似的话了。
上一次就在昨天。汪蕊本人亲口告诉过她:我对你好,是希望别人也能对我女儿这么好。
汪蕊说她对樊倩的好有目的。但樊倩不这么认为。不管是有目的还是有墓地,好就是好。樊倩想着家里新买的风扇,昨晚新睡上的枕头。她现在睡觉竟然还需要换睡衣了。
要知道在昨晚之前,樊倩睡觉就是躺上床闭上眼睛。而现在,她要换上睡觉专门穿的衣服。
昨晚田醒春看着樊倩粉色黄花的长袖睡衣睡裤,呆愣半天,不明白这是什么。
樊倩忍不住得意,翘着嘴角对她解释一番,“你也去买一套睡衣吧!睡觉能穿。”
可惜田醒春没有半点哄孩子的心。她抱着胳膊翻过身,‘啪’一下关掉灯,睡觉去了。
“那我也想多干点儿活呀。”樊倩并不是嘴甜,她说话做事都遵从自己的心思,“您和蕊姨,还有大家对我都这么好,我也不能白吃饭。洗碗洗盘子也不是啥大事儿。下次让我来吧。”
“行。”确实不是大事儿。阿姨笑呵呵的又摸摸樊倩的脑袋,认为这孩子心好。心好的孩子,以后都会过得好,“那下次你洗。咱们吃饭去吧,今儿有红烧肉呢。”
红烧肉!樊倩在心里欢呼。
——
医院里二十四小时充斥着声音。
呼叫铃声,脚步声,仪器声,护士不耐烦地大声向耳背的老人解释:“不是故意留你住院的!你真的生病了!!”
老太太上半身都要贴到护士的嘴巴上了,她说:“啊——?”
所有人都在发出声音,医院的每一个地方都充斥着声音。
所以田醒春的哭声被埋进声音里,所以田醒春的哭声只有段岸听到了。
段岸用手背狠狠的抹过眼睛,她说:“这不是你的错。田醒春,许节不是你害死的,这不是你的错。”
一滴泪珠停留在田醒春的脸颊上。它来不及落下,也没有被抹去。田醒春说:“没有人信我。在你来之前,没有人相信我说的话。他们都说许节是不小心摔死的。但是许节不会。她真的不小心摔下去的话也不会戴皮带。虽然我看不见,但是我知道,我都知道!”
段岸的掌心贴到田醒春的脸颊上。那滴眼泪被她抹去。
田醒春的双手握住段岸的胳膊,握住她救命的稻草,“我求求你了,你帮帮我好不好?他们都骗我。我读书的时候门门课都考第一,但是他们却说我是傻子。他们压着我去医院,给我办残疾证。段岸,我不是傻子,我高二月考考628分,我不是傻子……”
段岸躲开田醒春红彤彤的眼睛。她不敢看她,她怕再多看一眼自己就会忍不住大哭起来。
田醒春找过警察,找过当天值班的同事。她找过他们很多很多遍,说到嘴唇发干,嗓子冒烟。她求他们,比今天求段岸更加真诚和激烈。
她拉着桂姨的手哭着哀求,求求桂姨说出真相,求求龚哥告诉警察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组长,组长您是官呀,您是领导啊,求求您了,只要您肯站出来,许节才能安息啊!
值班的同事们开始躲田醒春。她就在警局里拦住负责许节案子的警察。她给他们下跪,给他们磕头。
她求了一遍又一遍,哭了一回又一回。但是没有人理她,没有人信她,大家都说许节就是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去的,大家都说田醒春疯了。
他们把她送到医院,测试的题目一道接一道朝着田醒春丢过来。田醒春一道题也听不懂,一个字也不认识。她一直在想为什么,为什么许节死了?到底是谁做的?
田醒春做错了什么呢?
她只想找到杀害许节的凶手。找不到,她就把这一切怪罪到自己的头上,认为那天如果没有离开,许节就不会死。
段岸低着头,眼泪无声地融进田醒春的病床里。
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田醒春就算疯了傻了,她也从来没有想过借着自己的疯和傻去害人去闹事。她是好心的人,好心的人难道不值得得到一个问题的答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