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说的好听是出租屋,说的不好听,就是镇上人自己住的房子,只是房间的主人外出务工,常年不住人,正好地处学校旁,就想着出租赚点钱罢了,与陈追忆印象中的出租屋相差甚远。
轻微洁癖的陈追忆不敢想象有人会为了点钱将自己住的房子租出去,让个陌生人住自己的卧室,用着自己的厨房、卫生间。
陈追忆拖着行李箱跟在王成英身后,抬头看了看楼高,又顺势瞧那表面凹凸不平的楼体,有的高,有的低,高一点的是灰色、白色,低的是红色。
总归就是破败,路上还掉了一块又一块的砖板似的东西。
这里住的人还不少,电瓶车,小轿车的堆的满满当当的,让本不宽阔的道路更显拥挤,陈追忆跟着王成英上了一层又一层的楼道,而每层楼道一开始都是暗的,有脚步声时才会亮起灯,有时感应不灵,灯不亮,陈追忆心烦,还得故意弄大点声音。
每次灯一亮,陈追忆总能看到了墙壁上一条又一条相似重复的小广告——上门开锁、换煤气罐、房东直租、通下水道水电空调……
终于走到了三楼,王成英才停下了脚步,开门、进屋、开灯,转头看向陈追忆:“我刚刚买了点泡面和饺子,你要吃哪个?”
“吃泡面吧,一会儿我自己烧水。”陈追说:“你先睡一会儿吧,开了一路车了。”
王成英面容疲惫:“行,你也别睡太晚了。”她放下手上所有东西,直奔沙发:“明天带你去超市看看,将一些旧东西换了。”
王成英知道陈追忆有些轻微的洁癖,原本想着将屋里面的一些基本设施都换成全新的,但这段时间她工作上也忙,没来得及,拖到后面就拖没了,离开学还有半个月的时间,王成英提前带陈追忆过来也是想着先置办点东西,提前适应适应生活。
陈追忆环视四周陈设,只能用一个“旧”字形容,住人痕迹非常明显,陈追忆恨不得用消毒水全都喷洒一遍。他微微皱眉,屋内的霉味更是让他有股无名火,他强压了下去,将屋内所有房间的所有窗户全都打开。
这屋子还是个两居室,可只有其中一间大的卧室摆了一张床,陈追忆拖着自己的行李进了那间有床的卧室。床还笼罩着一个白色的蚊帐,那蚊帐倒也不是全白的,有些地方还有一点黄黄的污渍。
一会儿我就给你拆下来!
陈追忆将行李箱往地上一摆,拉开拉链,又起身打开衣柜,衣柜里面没有衣服,全都是旧的衣架子,柜子里浓重的樟脑丸味让陈追忆感到头脑眩晕,他忍着那味道,从行李箱里拿出消毒水,往衣柜里猛喷几下。
真的心累。
陈追忆做完这一切,走出卧室,见王成英正在沙发上闭眼睡了,懊悔片刻,他打扫卫生,打扫到忘乎所以,忘记王成英要睡觉,他放低声音:“怎么睡沙发,去睡床呀。”
王成英在沙发上皱眉翻了个身:“只有一张床,你睡吧。”
见王成英一副被打扰的模样,陈追忆没再说话了,他进了卧室,将自己行李中的被子拿出来往王成英身上一盖。
陈追忆肚子也饿了,在屋内找了个水壶,仔细端详它的干净程度,最后得出的结论是——
不吃也罢。
兜里的手机又响了,陈追忆急忙走进卧室关上门,生怕吵着了王成英睡觉。他原本以为又是郭宇打来的电话,正想着接通与他聊聊再道个歉,随后将手机摸出来一瞧,号码显示的是“弟”。
陈追忆直接挂了。
电话又接着打来了。
陈追忆又挂了,挂完直接关机。
他迅速调整情绪,开始尽心尽力的拆除他那床上的蚊帐,拆完之后心情大好,蹲下身子在行李箱里捡了几件衣服,还抱着自己带的沐浴露和洗发水,往洗手间走。
这大夏天的他不可能不洗澡。
陈追忆心想,就算洗手间再怎么脏乱,他都能忍下去的,就算没有热水,他也要洗澡,幸好洗手间还算干净整洁,热水器也插着。
洗澡时,陈追忆又听见了手机的铃声,他明显一愣,后反应过来应该是王成英的手机。
手机来电铃声终止,但没有讲话的声音。
王成英将电话挂了。
对面那人紧接着又打来了一个电话,王成英还是给挂了,挂完也是直接关机。
这母子俩真是如出一辙。
*
昨晚陈追忆睡得很不安稳,总是断断续续醒着又睡,在又一次头脑清醒的时候,他已是睡不下去了,抬手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
才六点四十五。
陈追忆拿上手机,奋力起身,开了卧室门。
王成英还在睡。
陈追忆轻手轻脚的往洗手间走,洗漱完,出门准备买些早点。
因为租的房子离学校很近,而现在这个时候高三的学生基本上还在补课,所以路上各种小吃摊子渐渐的也多了,陈追忆现在住的楼房一楼便有一个早点店——“老李锅贴”。
陈追忆直接无视各种各样的小吃摊,直奔老李锅贴,至少这种店面要比小吃摊干净一点。
老李锅贴店里坐了不少人,一个中年大妈和一个小伙子正招呼着客人,那小伙子懒懒散散的,这会正巧没什么人买早点,他就拿着手机玩,陈追忆总感觉那人也在拍自己,一时对自己这种敏感的心理感到厌烦,又有了昨天那段不愉快的经历,陈追忆妥协了,决定今天就把自己的头发染回来。
发色的确太招摇,特别是在这种小地方,太引人注目了,别人会拍他也很正常。
“要点什么?”中年大妈见陈追忆头发颜色,不免一惊,多看了几眼。
小伙子则是兴奋的很,赶来招呼陈追忆:“帅哥,要点什么?我家豆浆特别好喝哦。”
大妈瞪了一眼小伙,便赶着去招呼其他人了。
陈追忆仍低头看着手机回消息,问:“那来两杯豆浆吧,油条有没有?”
小伙立马手装两杯豆浆,点头:“有啊,你要几个?”
“两个吧,然后来两个豆沙包。”
“行!”李志这会兴致格外高,他还是忍不住问:“那个帅哥,你这头发哪里染的,感觉很不错啊。”他将早点递向陈追忆:“红牌哪个理发店?”
陈追忆伸手接过:“在外地染的。”他关上手机,抬头看向李志:“你知道这里最近的理发店在哪吗?”
李志“哎”了声:“理发店怎么能找近的呢?要找好的才行,去佳剪乘除,那理发店剪头发剪的好啊,直接导航去。”
加减乘除?
这理发店的名字还真是独特?
陈追忆点了点头,他也是随口一问:“行,这一共多少线。”
“八块。”
陈追忆即刻扫码付款,回家。
李志分外热情,知道他是个外地的,在陈追忆离去之前,将自己的手机伸在陈追忆眼前:“理发店店名是这个,你直接搜导航。”
手机的画面显示的是微信聊天框,聊天框上有四个字:佳剪乘除
原来是这个名字。
陈追忆随意扫了一眼,收回视线,正巧看见了聊天框上的那个备注:旧毛
陈追忆点头道了声谢,拎着早点去找他妈了。
陈追忆一走,李志就将自己刚刚拍的帅图发给了自己的好兄弟——路今安。
“兄弟!我决定了,我不纠结了,我要染蓝毛。”
路今安此刻正在外面跑步,回消息迅速,看到照片上熟悉的人脸,路今安真感觉见鬼了,红牌镇还是太小了。
“你拍这人?他没抢你手机?”
“什么啊,我就拍张照片。”
路今安直接发了语音电话将昨天的情况一一述说。
李志震惊:“编的吧?人家很有礼貌的,还报警?”
路今安也不想多说,只当遇见了个神经病:“随便吧,可能是看我不顺眼。”他又想起李志要染发的事:“我说快半个月就开学了,你现在染头发呀,找抽啊?”
“此时不染更待何时?”
“周哥是不会给你染的,你表哥更是会抽你一巴掌。”
“红牌那么多理发店。”
“珍重吧,不多说了,我要跑步了。”
*
陈追忆回来时,王成英已经睡醒,坐在沙发上,其实她在陈追忆轻手轻脚走向卫生间洗漱的时就清醒了,只是她醒着却不想起身,不想说话,头脑放空,发呆。
陈追忆回来时,王成英躺着发呆的时间结束,开始换成坐着发呆。
陈追忆原以为王成英还会再睡一会,开门都小心翼翼,却不想王成英已坐在沙发上,他稍一愣,关上门,人往餐桌走,说:“妈,早点我买好了,过来吃吧。”
王成英没有应声。
陈追忆将早点放在餐桌上,他皱了皱眉,声音又大了些:“妈?吃饭了。”
还是无人应。
可能是从小到大习惯了王成英的冷暴力行为,陈追忆对此没有感觉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他开始低声下气:“我会好好适应在这里的生活的,你别……”
王成英忽然转头,开口道:“你刚刚说什么?”
陈追忆眉毛皱得更紧,一直没有说话。
王成英起身走向陈追忆,又说:“刚刚在发呆,没听清。”
陈追忆总觉王成英不太对劲,但也没有心情细究。
两人坐在餐桌上相对无言,吃着早点。
“你弟打电话给你了吗?”
“打了我没接。”
“一会儿给他回一个吧。”
“行。”
王成英盯着陈追忆欲言又止,陈追忆回视:“妈,我一会儿先把头发染回来,再去超市吧。”
“红牌的理发店,你找得到吗?我开车带你去吧。”
陈追忆想也没想,直接拒绝:“不用了,我用导航就行,正好想出去走走,逛一逛。”
*
二十多分钟过去了,陈追忆跟着导航胡乱一通走还是找不到刚才早点店那小伙子说的“佳剪乘除”,他的耐心耗完,已有打道回府的想法了。
很幸运的是,在他准备打道回府时,转角竟看到了一家理发店,但不是李志说的那个名字,他抬头望了眼理发店的名字——“贵族”。方向感不好的他不想再找了那个“佳剪乘除”了,因为一直找不到,他对“佳剪乘除”这个理发店的名字做出了不友善的评价——真奇葩。
而对于理发店贵族,陈追忆心中顺嘴骂了声真俗气,然后认命般得走进去。
两个小时之后,陈追忆并不认命的怒视老板,憋了一口长气,看着镜子面前那个丑逼发型。回想染完黑发,理发师问要不要剪个头发时,自己应了个好,他很想锤死那个自己。
给陈追忆剪头发的理发师也很尴尬,剪完头发的顾客迟迟不讲话,一直盯着镜子看,什么意思一看便知。不过他给很多人都剪过丑发型,但别人都没说什么,而这人一直坐着不走也不讲话,并且气质看上去跟这地方也格格不入,是个外地大城市来的时尚人,感觉不好惹。他挠了挠头,张口未言,想着说些什么试图缓解一下气氛。
理发师酝酿良久才想出了一个万全之策:“那个剪头发的钱我退给你。”他想都退钱了,人应该不会再为难自己吧。
陈追忆猛得站起身来,似气笑了,看都不看一眼造成自己丑逼发型的罪魁祸首:“不用了,钱留给你当回家的路费吧。”
一出门,离开空调的夏日,高温炙烤着行人,陈追忆烦燥地用双手来回搓头发,搓着搓着眼睛开始温热。
陈追忆情绪已经崩溃了,他嘴角一副笑容状,笑容中有苦涩、有唾弃、有不甘、并伴随着一声全世界都是神经病的痛骂。
发型只是他情绪的一个导火索。
他讨厌红牌镇的一切,也看不起这里的一切,一想到自己要在这样一个地方待上好久好久的时间,他更是觉得人生到了尽头。
电话的铃声中断了陈追忆此刻绝望的念想。
是陈追忆的母亲的电话,他讯速接通,传来妈妈熟悉的声音时,陈追忆说话不禁有些委屈。
“你怎么还没回来啊?”
“妈,我想回去,我想回家了。”
对面沉默了,这份沉默等到陈追忆眼中温温的泪被心中的冷意感染,也变得冰冷时,才被王成英一句无情的话打破。陈追忆想或许这么长时间的沉默是妈妈想让自己再懂事一回,可他并不想顺着妈妈的想法去懂事的解释自己刚才只是无理取闹。
“你别让妈妈为难,这一切我们都说好了的。”
“那我现在反悔了,我现在反悔了!我不想在这破地方破学校待着。”他激动而急切但特意压低了声音。
因为声音太大会惹得旁人注意,他从那一件事起最讨厌的就是被关注,而一切都喜欢万众瞩目的陈追忆早就消失了。
王成英吼道:“陈追忆!”
陈追忆被吼得不知所措,他不想在街上失态,撇见一个隐蔽无人的角落,便走过去。
陈追忆声音急促,情绪崩溃着:“你就是不想要我了,王成英!你早就不想要我了吧,我对你来说就是一个麻烦,现在好了,你的麻烦没有了,你今后好好得跟你那个性骚扰丈夫过日子。”
“我真后悔生下你……”
后面的话陈追忆不想也不敢去听,他立马挂断电话。
情绪暴发完,陈追忆胸口仍起伏着,没有缓过来,他无助地蹲下身,双手交叠着,头埋在手臂上,无声地落泪。
电话一遍又一遍的打来,持久的音乐声使陈追忆心没由来的慌乱,明明是自己多年来一直喜欢的音乐,此刻的他却觉得厌烦。明明是自己多年来一直想要讨好的母亲,此刻的他却想要跟她对着干不想让她好过。
王成英一直重复地打电话,她知道儿子不会接,但她却执着地打过去,她也没指望陈追忆接电话,她只是用这种无聊的方式来发泄自己的怒火。她在愤怒什么呢?是儿子难听的言语与叛逆,还是又一次直视了内心那个恶毒的想法?
王成英希望陈追忆回来,或者其他一个做做过对不起她事的人过来,她此刻无比需要一个发泄对象。
王成英像一个没事干的疯子一样,一直点那串电话号码,在漫长的等待中,她也终于迎来一个完美的发泄对象。
她的弟弟王成才来学校旁的出租屋找她了。
王成才买了很多东西,吃的用的一应俱全,他还特意去银行取了5000块新钱包了个红包。三层楼,他来回搬了几趟,东西都放在门口,他没有敲门,他想等东西都搬完再去敲。
可真等到那时候,王成才已经有点累了,他想回去了。可能是连续搬东西爬楼身体累,可能是知道他一旦敲响这扇门,迎来的只有争吵。
王成才捏紧手中的红包,手心的汗渍已沾柒其上,他先是将红包往自己身上衣服来回擦了擦,再是来回搓干手心的汗渍。
他敲门喊:“姐,我过来送点东西。”
门很快开了,王成英表情寡淡,她看着王成才身后的大包小包,没有说话。
王成英还是回到沙发专心地打她的电话,无视这个不速之客。
王成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硬着头皮问:“追忆人呢?我……”他不自觉得抠着红包,人先走进房内。
在王成才踏进房内的那一刻,王成英将自己正在拨号的手机朝他的方向摔去,怒斥道:“你给我滚出去!”
王成才早已预料到这副场景,他从容地捡起被摔的手机,和红包一起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自语道:“给追忆的红包。”王成才对上王成英怨恨的眼神,他先前的紧张消散了,他突然笑了:“看来追忆不怎么听话。”
王成才放下红包就开始自顾自地往房内拎东西,然后关上房门,坐在沙发上,他不自觉地开始拿烟点燃,正准备将烟送进嘴边时,王成英说话了:“你是不是故意的?”
“不是,忘记了你讨厌烟味。”他用手将烟夹灭。
“你为什么给追忆转到二中来。”
“二中挺好的,我在这里当老师还能照顾一下他。”
“不需要,我不需要你照顾他。”
“那你当初转学就该亲力亲为,别托付给我啊,王成英你明明就不想管他了。”
“我托付给你!我托付的是转到怀安中学,不是转到你那破学校。”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眼高手低的。怀安中学我问过了,不收你儿子。而且对追忆来说,这两所学校又有什么区别,总归都是被你打发的地方。”他从沙发站起身,继而道:“追忆我会好好照顾他的,你还是想想怎么解决你老公的事。”
“好!你照顾他,你管着他,你最好管他一辈子。”王成英仰头与王成才对视。
王成才不愿见姐姐那深深怨恨的眼神,他避开,他逃离,话说得怅然:“你将他丢这来,不就是这么想的嘛。”
王成英似咀嚼她说的每一个字,沉重感十足,她一字一句说道:“你就该管他一辈子。”
“没结婚还白得一个儿子,我当然愿意。”王成才笑道,人已本能地开始他的逃离步伐,到了房门囗。
王成英望着王成才离开的背影,惨淡一笑,忽道:“我过得不好,你很开心嘛。”她用的不是疑问的语气而是肯定的。
王成才拉门的手一顿:他摇头否认:“没有。”他知道他的姐姐要开始发疯了,他转身等待她的发疯,他打算听完再走。
“没有?没有?”王成英低声自语着,忽而又拨高声调:“王成才!你们欠我的!你们都欠我的,我过得不好,你们就该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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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