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成英毕业于怀安中学,她更是她那届学校高考的最高分,考上了北京市的一所高校。从县城走向大城市并在那安根,真得是很不容易了。
虽说怀安中学是个县城学校,但王成英还真不算一个县城人,她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人,身份证的家庭地址可以明确到组的地步。父母也有点老旧思想,觉得女孩子最后还是要嫁出去的,所以对弟弟王成才的关心和偏爱更多平时不怎么管教王成英。
但这些对王成英来说并没有什么好计较的,毕竟在她看来父母没义务一定要爱孩子,他们将你带到这个世上,在你没有能力独自面对社会时,他们也给予你金钱,这便够了。她对亲情一直看得很淡,父母缺失的关爱,她也从弟弟身上得到了,并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而他俩关系从亲人到如今这样的局面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王成英大学毕业后便直接在家乡省会舒城工作,两年后迅速与她大学时的男朋友陈舟结婚,不久后又生下陈追忆。陈舟是舒城当地人有房有车,经济条件肯定比农村出身王成英好太多,王成英父母欣然同意这门婚。他们只知道女儿嫁给了城里人从此飞黄腾达了,在他们眼里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成功人士。
不过再成功的女儿还是比不上一个还活着的儿子。尤其是在王成英将彩礼钱收回自己囊中,没有留一分给王家老两囗的情况下,他们是看女儿越来越不顺眼不顺心了。质问女儿,也只留下这样一句回复:“嫁妆也没见你们准备,彩礼钱为什么要给你们?”
是的,王成英的嫁妆是她自己置办的,且比彩礼要多很多,父母不给她的脸面,她要自己挣。
她也问过为什么不给自己准备嫁妆,他们只说:“陈舟家城里人都有钱,还需要我们这点小钱吗?”
从此他们二人再也不主动与女儿联系了,只当自己养了个白眼狼,而王成英还是会每月按时打电话按时打钱。每次通话她都只能得到几句不痛不痒虚伪的关心,或许那只是她支付金钱得到的。
王成英多么期待他们能主动打来电话,但她知道自己做了错事惹他们生气了,那是不可能的。还好她有个乖弟弟,会定期打来电话,所以她渐渐不期待了。
姐弟俩看似一直稳定的关系也终于随着一件血淋淋的事实,戳开了一条小口。
红牌镇不少地段开始建房,引起了一段不小的买房热潮,柴云村的王家老两口也赶着去凑了个热闹看房子,看着看着心里就已经开始计划也买个房给儿子王成才,那年头在镇上有房可是件倍有脸面的事,以后儿子结婚也方便。
他们将想在镇上买房的意向与王才英提起,指望这个女儿能给点钱,毕竟她看上去对自己的弟弟一直很舍得。最好呢一次性能把房给买了,那样他们的钱可以留着装修置办大件还有一部分得留着成才结婚给女方的彩礼。
王家两老囗一切都计划的好好的,他们认为十多万对于自己这个成功的女儿来说并不算什么大钱。
可王成英并没有同意,她并不愿意给这笔钱,还打电话给王成才问买房的事。
“红牌买房是你怂恿爸妈的吗?你现在是越来越有主意了,也越来越会算计你姐了?”
王成才被问得一脸懵:“啊?什么买房,红牌哪来的房子买?”那时王成才还在外地上大学,对红牌镇和柴云村掀起的买房热潮一无所知,但听出姐姐话里的不对劲,也立马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爸妈找姐要钱给自己买房。
王成英冷笑一声,没有挂断电话,因为她现在心情不好,她在等王成才表忠心讨好她。
发生矛盾时,王成英总是热衷于沉默逼对方低头服软,不高兴时她也是如此,她会等对方讨好她。
若对方不服软不去讨好她,那就可以滚了。当然不是谁都能成为这个对方的,王成英也不会将自己的这个坏毛病展现在外人和朋友面前,这个对方只会是王成英的伴侣和亲人,只是这个亲人不会包括她的父母,她一直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在父母面前这样。
所以王成英带着自己这个坏习惯一意孤行地去伤害她的伴侣孩子还有王成才。
“姐,我不需要买什么房,你过好自己的日就行了,爸妈就是胡闹。”
“爸妈最爱你了,他们身上的钱全是留给你的。”
王成才声音迟疑,说到最后几乎没声儿:“姐……爸妈也……”
王成英不耐烦得打断道:”也什么?也爱我吗?别说这种笑话好吗?”
“姐……我……”
王成英再次打断:“王成才,我不会给你买房的,你是觉得对我好一点,我就能立马给你掏个十多万吗?不可能。”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王成英最后留下一句忠告:“你最好是。”
打完这通电话,先前不愿给的钱,现在倒是愿意了。
只要不是他的主意就行,王成英心想。
姐弟俩因为这段不愉快的插曲,双方心里都存着点别扭和不舒服,一直都没有联系,过年回家见一面才好。
本以为这次的买房风波就这么平静的过去了,王成英心里倒也记挂着买房的事,现在给王成才在红牌买套房也好,房价不贵,他人又爱待在这小地方,之前也说大学毕业后计划着考当地的高中教师。
房可以买,她也愿意,但不能由他们三人其中任意一个人提出来。
王家老两口却因那次买房风波,对女儿意见越来越大了,儿子王成才对他们意见也越来越大。
日子就这么照常过着,一年又一年,再也没人提出买房的事。
偶然的一次,那是王成才放暑假刚到回老家,都已经临近傍晚了。回家发现妈妈董春生不在家,问他那不靠谱的爸,得到的只有一句:“啊?你妈人啊,肯定又去砍柴去了,她闲不住。”
王成才有些生气:“天都快黑了,你不去找找?”
王青龙也很莫名,觉得王成才大惊小怪的:“真得快回来了,每天都是这样的。”
王成才不放心:“我去找找。”
这一找就是将近一个多小时,王青龙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上山去找。
果然出事了。
董春生在山上摔了,人开始意识不清,王成才也受了不少伤,手机也丢了。
王青龙不知如何是好,连忙打了个120,20多分钟后,救护车从红牌镇赶来。
好歹人没什么大问题,就是王青龙吓破了胆,在后怕。
这时王成英的电话打来了。
“爸,成才到家了吗?我给他打了几个电话都没接,我妈也是不接电话。”
王青龙脑子一热,又想起了买房的事,他发挥出了他平生最大的演技,将王成才和董春生描述成一副即将要死的惨状,演着演着还顺带流下了几滴鳄鱼的眼泪。
王青龙的演技得到了金钱嘉奖,她将她身上现有的钱254400全转了过去。
王成英现在就要回去,她急得流泪,平生唯一一次为她那所谓的亲人流泪也是最后一次。
陈舟第一次见妻子这副模样人也慌了,他快速送王成英到机场,路上出了意外。
王成英活着,他死了。
他永远得离开了,王成英心死了。
王成英想,她不该摧他的。
这一切的一切多么可笑。
王成英醒来时,双眼看着天花板一动不动的,她迷糊间已经听到了丈夫的死讯。
死亡,太可怕了。
想到死亡,王成英突然想到那晚父亲的哭诉,她撑着全身的累意找医院的人借了手机,准备打电话给王青龙,按号码时却想不起来了,她只记得王成才的电话号码,她没带希望地拨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
“喂?”熟悉的声音使王成英几欲落泪。
“是我王成英。”
“姐,你电话怎么打不通。”
“我手机坏了,太忙没修。”王成英随便扯了一个借口,急忙问道:“你跟妈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事,就是妈上山砍柴摔着了,我去找人的时候,也摔着了。”王成才说着与往常一样开起了玩笑:“放心吧姐我死不成,妈就是一开始吓人,不过医生也说不用担心……”
一句句话砸向王成英的胸囗,太沉重了。而先前听到王成才声音时那将落的泪与她眼中此刻的冷意已融合成尖刺,刺向她的双眼,她感觉眼疼头晕,喉咙也堵着说不话来。
王成才今天话格外多,无需王成英的回应,他就可以自顾自地讲许多,讲到最后,终于想起对面的人一言不发有些奇怪,问:“姐?你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觉得你俩应该摔死才好。”王成英眼神决绝,心亦决绝地挂断电话。
王青龙啊王青龙,要过去的手术费准备抢救谁呢?
……
陈追忆迎着落山的太阳漫步走回廉租房,一路上心乱心烦,不想去面对。不想面对以后糟糕的生活,不想面对妈妈,更不想面对妈妈这些所谓的亲人。
刚刚的大吵一架,发泄完这些日子积累的情绪,心头是畅快,但一股自责之感充斥在他的脑海,挥散不去,陈追忆开门时,那门竟“吱嘎”一声,门板来回摆动“吱嘎”声不断一直不停,吵得陈追忆忍不住踹一脚。
终于消停了。
这状况可以形象的形容为:人在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
要不然先前开门为什么不发出声音?
王成英在卧室打扫卫生,听见动静抬头一望,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专心干她手上的活。
阵追忆自知先前说的话有点过了,他后悔也难过,小心翼翼的上前,人靠在门上,唤了声:“妈。”
“嗯,知道回来了。”王成英又抬头看陈追忆,只不过这一次看着有点久,看完低头笑了:“头发剪得太丑了。”
两人心底里都有些疙瘩,先前那通不愉快的对话都还牢记着,但都在尽力遗忘,尽力以平常态交流。
“这地方理发师水准不行。”
王成英说:“那肯定比不过舒城,开学前重新找家店再剪一次。”
一听到舒城,陈追忆情绪低落下去,一时说不出话来,王成英也愣住了,知晓自己说错了话,忙又补充打岔,问:“你在哪家店剪的?”
“贵族。”
“剪完是挺像贵族的。”
陈追忆是个笑点低的,瞬间就被逗乐了,笑声清朗姿意,这使王成英莫名回想几个小时前通电话那个崩溃的少年,心中五味杂陈。
她觉得自己已经疯够了,不能想再逼疯自己的孩子,沉默良久,竟开始好言好语:“追忆,你不要多想,我原是想将你转到怀安中学的,那是妈妈的母校,学习氛围教育资源都是很好的。”王成英顿了顿,声音也渐渐低下去:“可能他们听说了你李叔叔的事情,又不缺优秀的学生,所以没有收你。”
陈追忆不想听王成英说这些,怀安二中和怀安中学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的区别,他就是接受不了这个陌生的地方,接受不了人生地不熟,不问他的意愿就赶走他,仅仅只是因为他没有那么乖了?打了场架吗?陈追忆想问其中的原因,但当时的王成英只回:你现在在学校里上学,我不放心。
可他宁愿休学一年,也不愿意来到这里。
陈追忆总觉得王成英送自己来这里还有别的原因。
王成英还要再说,陈追忆岔开话题,开始问:“你跟李叔……”
王成英竟直接出言打断:“我会跟他离婚。”
王成英的决定让陈追忆慌了神,身子都站直了,直往王成英身前靠近:“李叔不是那样的人,我当时说的是气话。”
“我知道,但我早就不想跟他过了。”
陈追忆无奈劝解:“现在不是离婚的时候。”
李正宏正陷名声大跌,被人落井下石的危难当口,此刻若还得知妻子要与自己离婚,只会雪上添霜,更加崩溃。
王成英冷笑:“我想离婚,还得挑在他心情好的时候?”
这一抹冷笑冷住了陈追忆,他不禁想王成英究竟爱不爱李正宏。
陈追忆永远看不懂王成英。
窒息的爱,会逼疯身边人,而王成英的身边人不会介意,只会心甘情愿,痛苦地留在她的身边,这是王成英独特的魅力。
陈追忆无话可说。
这个话题王成英也不愿多聊,最后问:“你给晓文打电话了吗?”
“还没有。”
“现在回一个,别让那孩子担心。”
“好。”
李晓文短短几天直接将陈追忆的微信消息变成了九九加,陈追忆匆匆扫过一眼,全是些问好自己重复的废话,以及为什么不理他的重复废话,还带着很多条怒气发火的表情包,没什么好回的,陈追忆走向阳台,上微信给李晓文回了个语音电话。
李晓文今年十三岁,正是个喜欢玩手机的年纪,尤其是请了长假之后,几乎是手机不离身,陈追忆语音电话打来时,他正躺在床上玩一款网易小游戏,见哥哥终于来了消息,李晓文都顾不得游戏的输赢,直接退出游戏接电话:“哥!哥!”他激动到要跳起来:“你终于理我了。”
“什么时候不理你了?”陈追忆点了免提,将手机离远耳朵。
一惊一乍的。
李晓文小声抱怨:“我给你发消息,你都不回。”
陈追忆现在没什么心情闲聊,这通电话也是应着王成英的要求回的,他只想尽快结束,直接问:“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李晓文声音沮丧下来。他哥还特冷漠回了一句:“不能。”
李晓文更加沮丧:“哥,你变了。”
陈追忆巡视着阳台,阳台的地板是没有的,水泥当地板,墙壁倒舍得用瓷砖,但也只舍得用了一半,使得阳台装修弄成个四不像,不过房子的主人可能也并不注重阳台,因为陈追忆瞧见了一个半开的木柜子,他用脚开门,就看见了锅碗瓢盆,还有个反扣的铁锅,这明显是个小型厨房,只是这个小型厨房太久没有使用,积了不少灰尘,难闻刺鼻。
陈追忆不禁内心吐槽:真脏。观完阳台,后才觉自己没有回李晓文的话,手机那头说完话之后也沉默良久,陈追忆心中不好受,尽力调笑活跃气氛:“想让哥变回来吗?想让哥变回来就转点钱给我。”
陈追忆声音懒散,有气无力的,明显在敷衍瞎聊,虽说陈追忆以前与李晓文聊天也没个正经样,但这次的调笑打趣给他一种很不一样的感觉。李晓文声音仍是沮丧,还带着点委屈:“哥,你现在在哪呀?听说妈妈送你回她老家了。”
李晓文太会问了,方才还无情绪的陈追忆竟冷笑一声:“在地狱呢。”
“哥,我过段时间去看你。”李晓文一口气不上不上。
“别,到时候我还得伺候你这尊佛。”陈追忆又用脚关上了柜子门,人取消免提,走出阳台,这代表着他要结束这通电话了。
“我是担心你。”
“我用得着你担心?”
“陈追忆!”李晓文直呼他哥大名。
“没事别发消息来烦我,我在这边很好。”
知兄莫若弟,李晓文竟知道陈追忆要挂电话的意图,他连忙大喊一声:“别挂电话!”
“还有什么事儿?”陈追忆止步。
李晓文声音变小了,似有几分胆怯,他问:“妈妈呢?我想跟妈妈讲讲话。”
“那你自己打电话给她。”陈追忆嘴上是这么说的,可实际上他已抬步走向卧室,找王成英接电话了。
“我不敢。”
陈追忆哼了一声:“怂货。”
“你不敢打电话给爸爸,你也是怂货。”
“行,那怂货就挂电话了。”
李晓文急了:“别呀!别呀!我的好哥哥!”
陈追忆笑成一团进了卧室,王成英早已听到陈追忆聊天说笑的声音,她站起身迎了上来,陈追忆直接将手机递了过去,准备开口说晓文要跟你讲话,可最后此言未发,因为王成英猜到他的意图,先摇了摇头,后1走出卧室。
陈追忆明显一愣,他皱起眉头,转身追视着王成英的背影,电话那头的李晓文又开始闹了,虽未开免提,但他声音大,陈追忆听得真切:“哥!哥!哥!你为什么又不理我了!”音调越拔越高,后头倒低了些:“妈妈在不在你旁边啊?你把手机给妈妈,我想跟她讲讲话。”
陈追忆将手机又送回耳边,淡淡回道:“不在,不在,不在,她出去买饭了。”
王成英坐在沙发上。
李晓文不高兴,情绪低落的他“哦”了一声,最后还是重复:“你在那里好好的,我过段时间去看你。”
这话怎么听都不对味。
很像王成英会对自己说的话。
陈追忆不想让李晓文来到这里看自己的窘迫样子,正准备再次拒绝,又莫名想到他低落的情绪,最后不冷不淡的嗯了一声,也嘱咐:“你也放乖点,别老是玩手机。”
李晓文高兴起来:“好!不玩手机了!”
电话结束。
陈追忆将手机揣进兜里,正巧与沙发上的王成英四目相对。
“你刚刚为什么不跟晓文讲话?”
“不想说,没话说。”
陈追忆眼神哀怨,深深看了一眼王成英。
王成英知道自己的回答可能会引来儿子的不满,所以她不看陈追忆的脸,说完直接走向阳台,避免与陈追忆交流。
陈追忆和李晓文姓不同,是异兄异母的兄弟俩,两人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相处的起来却与亲兄弟没有分别,陈舟车祸去世后不到两年,王成英在工作中相遇了创业的李正宏。
李正宏一生中有两大崩溃时刻,一是孤身创业时,但他遇见了王成英,二是陷入“性骚扰”风波时,可这次王成英选择离开他。
当时的李正宏一无所有,妻子嫌他没出息跟他离婚,孩子都不要了,李正宏被家人朋友瞧不起,说一个男人连老婆都留不住,那这个男人该有多失败,所以那时的他便立志一定要成功一定要有钱,而创业路上艰难险阻太多,就在他要自我放弃时,王成英出现了。
王成英是他的贵人,在生活与工作上都一直在帮他,两人感情渐深,李正宏功成名就之时向王成英求婚了。
王成英欣然同意。
李正宏与前妻在李晓文刚刚满一岁时就离婚了,以至于李晓文没有关于亲生母亲的记忆,对于王成英这个突如其来的妈妈,他是非常高兴的,王成英李正宏结婚之后,李晓文一口一个妈妈叫的活跃,而陈追忆则不同,他是个有记忆的,他清楚自己的爸爸叫陈舟,所以他一直改不了口,至今还是一口一个李叔叔。
一家四口三个姓,相处倒也和睦,陈追忆他这个后爸对自己真的没得说,好是真好,要什么给什么,觉得有什么好东西还硬塞给他,只是陈追忆一直未从少年丧父的阴影中走出来,他对陈舟仍是念念不忘,陈追忆与李正宏的关系一直不亲不近,幸而这个家还有个李晓文,李晓文成为了这两年的调和剂,只要他在,陈追忆与李正宏有时相处也称得上是父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