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雨知秋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楚萧锦在幕府躲了几天，脸好全才敢回家。他身体恢复好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太子把赌场封了。把打他的赌徒全部关进大牢，又亲自去大牢威逼恐吓了一番。看那些人吓得屁滚尿流才心满意足的离开，做完这些，他开始问慕风之要那天救他的小女孩。

慕风之非常结结巴巴，支吾地说人跑了，楚萧锦忍着恼火问她的姓名，住所。慕风之一问三不知，这不知道那不知道，楚萧锦忍不了了，和他打了一场。

纳兰绝拉偏架，他没能真打多少。但谁都知道，他是真生气了。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在绝望濒死之际，有一个人不顾安危宛如天神般的从天而降救下你，你却连恩人的面都没见到，简直比不能报仇雪恨还气人。

打过架之后，慕风之有一段时间不敢惹他，见他也绕道走。后来无论别人怎样劝说，忘了她吧。

楚萧锦就是忘不了那个骨瘦如柴看起来很乖的小女孩，楚萧锦也逼自己忘了她。但她瘦瘦小小的身影挡在他面前的身影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时间越长，反而越加清晰。

气得他跑去大牢里踹了赌徒几脚，赌徒们过的也不好。没了当初盛气凌人的样子，见他来，畏畏缩缩的躲进墙角，活的像只过街老鼠。楚萧锦慢慢的气也消了，把人派去做苦力。他还是执着于找小恩人，但是他翻遍了京城，也找不到她。

直到楚萧锦十七岁，陪太子在青来书院读书。昏暗日光中，茫茫微雨下，他又见到了那个瘦削挺拔的身影。

五年过去，她的变化很大，自己的变化也很大。他有那么一瞬间，不敢去认。十几岁，是最长身体的时候。雨生没认出自己，毕竟当时他被揍的失去了本来的面貌。就连慕风之也没认出雨生，只有楚萧锦，一见到雨生。就知道当年在堵场门口救他的，是眼前的雨生。

有些人的样子，会在岁月流逝中逐渐模糊，直到抹去。而有些终身难忘的人，却会在时间长河中被一遍一遍描摹，越来越清晰。只要你一见到她，就能认出她。

楚萧锦当时很激动，袖子下的手微微发抖。他称霸京城这么多年，从未有过如此紧张的时候。但他不能让雨生看见，会吓到她。于是他假装镇定自若，抬头却发现，雨生看见楚渊的时有那么一刻，入了迷。

他的心一下就沉入海底，说不上来什么滋味。他找了个借口，将人放在身边。又将她介绍给兰宾，催言，好让别人知道，雨生将会是自己的心腹。慢慢的，雨生也变得信任他。由开始的拘谨，变的也能和他开几句玩笑。在边疆三年，终于，她对他放松了警惕。

曾经有很多次机会，他可以告诉她这件事情。告诉她，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不必对我如此陌生。我想报答你，找了你好久，却一直找不到。本以为一生再也见不到你，却不想上天给了一次重逢的机会，让我在书院里遇见你。

记忆里无数次浮现的挡在他面前的小小身影，如今终于立在他面前。挺拔的身影与之重合，她还是她，但不再是当时的她。

一件事，你刻骨铭心。一个人，你放在心上。但对方，无知无觉，弃之如敝的话，就没了意义。时间太久了，久到她已经忘记了。忘记了，她曾救过一个濒死的人。

楚萧锦没再开口，而是变着法子对她好。给她读书的机会，带她出去玩。普通的丫鬟，是绝对不会有这种待遇的。慕风之他们看在眼里，以为他是觉得新鲜。时间久了 ，看他还是如此，问他为什么。

直到楚萧锦说雨生就是救他的人，他们才明白楚萧锦为什么对一个丫鬟这么上心。楚萧锦这个人，爱憎分明。很重感情，也重恩情。别人有恩于他，他定要千倍百倍的偿还的。他对雨生好，不足为奇。

他去边疆之际，放心不下雨生，就将人交给楚渊。大家都知道，雨生对楚萧锦而言的重量，不是普通的婢女，是特殊的存在。不能当普通婢女一样处理，所以楚渊也将她带在身边。让她学喜欢的事，教她处事的方法。

只是不曾想，事情会发展成后来那般。

更没想到，楚渊会真的喜欢上她。

旁人都哀叹，这是什么缘分，造化弄人。只有楚萧锦，看见雨生对楚渊冷眼以待。他发现，雨生似乎，不喜欢楚渊了。

趁戏台散场时，楚萧锦经过雨生身边。偷偷地将一块令牌塞进了她手中，雨生惊讶的看着他。楚萧锦只是冷静的与她对视，就这一眼。无需多言，两人都知道对方什么意思，也都信任对方。

楚萧锦知道，一旦雨生用了这令牌，是瞒不过楚渊的。他有可能因此，与楚渊有隔阂。但已经无所谓了，比起她的开心，其他的事都显得不那么重要。是他将她拉入这泥潭中来的，也理因，他将她带出去。

他与她对视那一眼，不为别的，只为让她安心。如果因为怕连累他而不用这块令牌，才是真正的连累他，连累他的心。

他们在边疆三年，熟悉对方。一个眼神，雨生就知道他的意思。而出宫令牌，正是雨生现在最缺的东西。

徐公公没将卖身契给她，楚渊也没准她出宫。她被人监视，就算用了出宫令牌。下一秒，也会被人通报给楚渊。明知会被发现，但她还是要去。这是她唯一的机会，没有出宫令牌，她连宫门都走不到。无论喜不喜欢楚渊，她都不会甘愿被困在皇宫。

她在赌，赌楚渊不是真心喜欢她。只是觉得有趣，图新鲜。赌他不会大动干戈抓一个宫女，于是她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到宫门。守门侍卫见了令牌，没有拦她。开门放她出去，雨生快步走出宫门，才算松了一口气。

再见了，皇宫，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刚说完这句话，然而下一秒，雨生一口气还没松完。就看见宫门里乌压压的人群，疾步而来。雷声大雨点小，来的有二十几个练家子。他们健步如飞，移动速度非常之快。一眨眼，雨生就能看清人脸了。为守的似乎还有——徐公公!

雨生瞪大双眼，拔腿就跑。数十步一口气不换，跑出老远。每当听见后面的声音小一点，或者几乎听不见的时候。她回头看，他们是不是放弃了。却看见人群还在追，而且用轻功追!

雨生拼了命的跑，不敢放松。不知跑了多久，跑到她精疲力尽的时候，后面的人还在追。

最终，雨生所有力气用完，后面的人却还紧跟着。雨生感到一阵绝望，终究是逃不掉。体力不支，一头倒在了草地上，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她听见，徐公公追上了，并且叽叽喳喳地说:“顾姑娘，你跑这么久也没用啊。你想啊，皇上要追回来的人，就算跑到天涯海角。我们也要追啊，不然会掉脑袋的。你又何苦这样，只会累了自己啊，逃不掉的。”

雨生听着听着，眼角不自觉滑下一滴清泪。很浅，但还是被徐公公看到了，然后，雨生意识彻底陷入昏迷。徐公公哀叹一声，两人何必相互折磨呢。

雨生又回到了皇宫，楚渊单独给了一个园子给她。宫女们托着玉盘让她选，她选了一个离楚渊最远的。叫翠叠园，第二天就搬了进去。叠翠园里有婢女，小厮服侍她，吃穿也是按宫里娘娘的份例。

雨生不知道这算什么，他的妃子?但是封妃诏书并没有下来，宫里流言四起。传说翠叠园住着一个狐媚子，把皇上的魂都给勾走了。好生好气的养着，什么金贵的东西都往里面送。以后，有可能是宫里第一位娘娘。

雨生也会听到这些流言，都是宫女唠的。经常有人扒在翠叠园外的门偷偷看，想知道妖妃长什么样。雨生不理她们，也不出门。

只要她不出门，那些宫女就见不到雨生长什么样，也没办法找出点新的东西聊。慢慢的，宫里就会忘记还有她这么个人。

雨生待在叠翠园里，好像被抽去了生机。干什么都提不起劲，整天待在宫里，哪儿也不去。不说话，也不笑。

一连几天，翠叠园外门罗雀可。楚渊将她抓了回来，却没有来见她。楚正也不敢来见她，或许不知道怎么面对她。雨生就像宫里的一只孤魂野鬼，无人关心在意。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算什么，是什么身份。从前她是楚正身边的掌事宫女。如今不是宫女，也不是主子。倒像是被人金屋藏娇，没名没分的贱妾。至少，翠叠园的人是这么认为的。皇上将人养在这里，却迟迟不下旨，难免惹人非议。

不管他们怎么说，雨生知道自己不是。他不是楚渊的人，她是她自己，一个活生生，完整且自由的人。

所以她恨楚渊，剥夺了她的自由。然后将她放在这里，不闻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