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雨知秋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照徐公公所说，她的卖身契三日便好。那么，今天是雨生留在皇宫的最后一日。雨生本想找徐公公再确认一下，楚正却说今晚请她陪他一起去参加一个宴会。

在宴会的前一天，楚渊来找过她。夜晚天黑如墨，天空中闪着几颗繁星。楚渊换了常服，是天青色的纱衣，在月光下，恍如谪仙。

楚渊问她，“要不要留在昭月宫中当掌事宫女。”

七七走后，昭月宫就缺了一个管事的人。换一个人来很容易，但找到一个真心相待的人却很难 。楚渊身边有很多忠心的手下，但楚正喜欢雨生。楚正从小失去生母，在养母家被虐待长大，如果有一个他喜欢的人陪他，也许他会过得好一些。楚渊思来想去，这个掌事宫女的位置，雨生最合适。

洁白的月光下，他的请求显得十分诚恳。

雨生拒绝了，她的愿望是锦绣山河，从来不是这偏隅一角。

楚渊叹了口气，“好吧，随你。”

雨生:“我和楚正很投缘，我很喜欢他。我走以后，希望你好好照顾他。”

“让他在这深宫之中，活下来。”

楚渊点头，轻声道:“我会的。”

两道身影交错离开。

***

宴会的根本目的是为楚正立威。雨生明天就要走了，这也许是她为楚正做的最后一件事。所以雨生答应了，徐公公也会在宴会上，参加完宴会，她就可以拿到卖身契，明天离开。

想到要离开，雨生只觉得浑身轻松。皇宫虽然华丽，但也有一些人是不愿意待在这里的。千里江山，锦绣山河，她要一一去看遍。

雨生第一眼看见的是楚渊，为了帮楚正撑场子，他穿了明黄的皇帝衮服，和他威严不可侵犯的气场融为一体，很气派。

雨生站在楚正左手侧，今夜是对皇宫上下传言楚正并非先皇亲子的回击，也是为他以后的王位铺路。所有楚正不便说出口的话，雨生都会帮他说出。今夜，她是他的一把利刃。

换做别人，雨生不会来趟这趟混水。但楚正，她希望这个可爱聪慧的孩子以后的路能好走些。

夜凉如水，楚正穿了一件红色的直襟长袍。红色极衬他，像年画里跑出来的。

在场的都是皇亲国戚，贵族世家。楚正作为主角，离楚渊很近。宴会的开始，徐公公宣读了一些先皇对四殿下的重视之类的话。紧接着，现任皇帝也表达了对四殿下的重视。

如果有眼色的，今晚就会知道，不要再打四殿下的主意。不要觉得四殿下年纪小，就可以威胁或者利用。他的身后，是皇帝在撑腰。

楚正也表示，自己会恪尽职守，认真学习，日后辅佐皇兄。在座之人，皆心服口服。唯有一人，像暗处的毒蛇，随时准备咬上一口。

他是二皇子，先帝共有四位皇子。三皇子为帝，大皇子为景王，前往封地。四皇子年幼，住在皇宫。唯有二皇子，封虞王，在先皇赐予封地时，自请留在京城。

此刻，他满脸嘲讽的看着眼前兄友弟恭的场景。开口道:“皇上对四皇弟如此好，可曾记得千里之外的大皇兄。”

楚渊挑眉道:“当然记得，他昨日还送了朕一份大礼。”

虞王看戏的神色骤变，“他昨日回来过？为何我丝毫不知?”

楚渊:“有封地的王爷无召不得回京，朕已经让他回去了。朕想提醒一下你们，大局已定，安分守己才能平平安安。”

虞王道:“是。”收起了话，转而攻击楚正。他明知道楚正虚不受补，不能喝酒。偏举起酒杯对楚正说，皇弟流落民间，皇兄多年未曾见过，如今一见，甚感亲切，这杯酒皇兄敬你，希望我们以后，一见如故。

说完，他一饮而尽，将空酒杯给楚正看，眉眼尽是挑衅之意。

楚正道:“多谢二皇兄美意，但众所周知，臣弟体弱，不宜饮酒，便以茶代酒 ，聊表心意。”

虞王眉眼间又变了一副神色，他就像个戏子。贡献拙劣的演技，他痛心疾首的说:“皇弟是要拂了我的面子了？枉我一片真心，皇弟却故作推辞，莫不是不想与我兄友弟恭。皇弟体弱的事我也听过，但我听说皇弟曾多次前往御膳房偷吃的，不也没事吗？唯一一次有事也是因为过敏，可见，皇弟就算喝了，也不会有任何不适。皇弟只是不想回应我这个皇兄而已。”

在场的，有先皇的兄弟，公主。也有世家大臣，公子小姐。其中大部分人看皇帝的脸色，也不乏有一些硬骨头，讨厌这个半道来的皇子，分他们的财富。因此，也想看他的笑话，在别人为这个小殿下说情的时候，他们添油加醋。

楚渊本想开口，为楚正推掉这一番酒局。却看见雨生平静地走到众人面前，向各位王孙贵族弯身行礼，施施然起身后。

明明雨生只是个普通人，楚渊却觉得那个行礼的身影十分碍眼，仿佛她根本不应该站在在那里，向他们行礼。行礼的清瘦身影与之前，无数次弯身对他行礼的身影重合，楚渊莫名觉得她就只该，对他一个人行礼，旁的人都不行。

雨生平和地说:“我是四殿下宫中的掌事宫女。”

有人不服的说道:“真的假的？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肯定是假的，我见过四殿下宫中的掌事宫女，根本不是这样的。”

“不会是临时找出来的托辞吧，四殿下宫中的掌事宫女好像早就被调走了。”

在一片质疑的声中，雨生的身影显得那么的渺小。

她平静地说:“我也是皇上在东宫时，太子殿下的贴身婢女。”

叽叽喳喳的声音没有了，剩下的只有安静的呼吸声，地上落下一根针的声音都清晰可见。皇上太子时期的贴身婢女，相当于半个心腹了。如果一直留在宫里，未来也许会成为别人都要巴结的对象。

雨生在一片寂静声中继续开口，这一回，她的声音无比清晰的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四殿下年幼且身体虚弱，确实不宜饮酒。因为，我就是大夫。”

底下的楚萧锦立即大声嚷嚷道:“是，对啊，这位姑娘曾和我去边疆两年，在边境的时候医术都被人称赞的!”

楚萧锦是从三品大臣，他说的话比雨生有信服力，本来不相信的人现在都相信了。

雨生暼了一眼虞王，愤恨地道:“虞王殿下此举，未免太咄咄逼人了些。不过没关系，为了体现四殿下对虞王殿下的诚意。这杯酒，由四殿下身边的掌事宫女替他喝，虞王殿下没有意见吧？”

虞王双手摊开，笑道:“皇上都搬出来了，我能有什么意见。喝吧。”他举起酒杯，笑得十分灿烂。

“不知这位掌事宫女，酒量几何，本王可是千杯不醉!”

他一杯一杯的敬酒，雨生仰头喝下。不知到他喝了多少杯，只知道她头晕的厉害。最后好像是楚渊阻止的，否则虞王还要灌。雨生被人搀扶回昭月宫，走路都走不稳，一摇一摆的。

宫女给她喝了醒酒汤，她在半夜醒了。昭月宫中却空无一人，她揉了揉发疼的脑袋。在院外喊“四殿下!”声音一出来，她才发现嘶哑的厉害。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昆虫的歌声和黑夜的岑寂。直到一道尖锐的声音打破了岑寂。

她听见有人大声喊:“四殿下中毒啦!”宫女们在深夜提灯，抱着楚正狂奔太医院。

雨生混沌的脑袋在听见“四殿下中毒几个字”瞬间清醒，她飞也似的跑向太医院。太医院很多，都围在楚正床前。雨生看见楚渊也在，她走向楚渊。自己都未发现，眼角有泪滑落。

她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说:“怎么回事，我不是把他交给你了吗？他才那么小，才五岁，为什么会一而在在而三的被迷晕，被下毒，这也是你们计划的一环吗？”

她也许是酒还没醒，才敢这样和他说话。几近嘶吼，昭月宫中的宫女被她吓得魂飞魄散，也不敢来拉她。酒醒没醒，雨生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现在需要发泄一下。在皇宫的这几天，刺杀，下毒，一桩接一桩的来，她用心护着的人，还是没护住。

楚渊没说话，眼中有抱歉的神情。徐公公将她一把拉开，苦口婆心的劝道:“雨生姑娘不要太过激动，这回给四殿下下毒的，不是别人，是四殿下的养母顾氏。”

雨生瞳孔猛地一缩，抓住徐公公的衣领，“你说什么!”

徐公公愤愤道:“谁也没想到，虞王会把四殿下的养母请来。四殿下是偷偷去见她的，四殿下本来不想见她。虞王手下的人和四殿下说，顾氏生活凄苦，家中金银被丈夫赌掉，他们就快活不下去了。四殿下心软，偷偷留了出去，顾氏熬了一碗粥，说殿下喝了之后就了断他们之间的母子之情。四殿下喝了之后就成这样了。”

徐公公十分无奈地道:“千防万防，家贼难防。这一劫，四殿下是躲不过的。没有这一次，也会有下一次。只要四殿下心里有顾氏，顾氏就永远可以左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