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雨知秋 第40章 第四十章

楚渊长腿只走几步就到了小榻前，两人的距离拉进，雨生可以清楚的看见楚渊纤长的睫毛。

躺在小塌上的楚正脸上挂了两道未干的泪痕，两臂满是红疹，因为瘙痒而被不断抓挠的痕迹在雪白的皮肤上尤为碍眼。

楚渊脸色沉了下去。

他眯起眼，冷声把徐公公叫了过来。

徐公公很快走到面前，告知楚渊问题出在御膳房，是一个名叫“七七”的宫女，给四殿下一块花生酥，导致四殿下过敏。

此话一出，房间里的温度瞬间又冷了几分。

宫中所有人都知道，四殿下曾流落民间一穷苦百姓家中，那户人家的衣食条件很不好。

四殿下回宫的第一餐，宫中准备了各种美食。四殿下也是疯狂往嘴里塞，但是吃着吃着，在饭桌上，四殿下突然倒下了。

先皇急召太医，太医诊治后下了结论。

体弱，虚不受补。

四殿下从小没吃过什么好东西，胃功能太脆弱。首先要做的，是养胃，而不是大吃大喝。胃受不住，养胃期间有很多东西不能吃，太过油腻的东西不能吃，富含糖分的东西不能吃。

所以四殿下宫中的饮食一向很清淡，讲究循序渐进，殿下身体所缺的营养要一点点的补回来。

四殿下宫中的宫女，即使再喜欢四殿下，也不敢偷偷给殿下塞东西的。

但小孩子又怎么禁得住诱惑，如果没吃过那些好吃的。没尝过人间美味，不知人间有许多美食，糠咽菜自然吃得下。但是已经享受过山珍海味的人，让他再回到清汤寡水的日子。是需要极大的控制力的，四殿下只是一个五岁的孩童，没有那么强的自制力，所以四殿下偷偷跑来御膳房。

不知道这个宫女是怎么和四殿下认识的。

徐公公让手下把那个宫女带了上来。小宫女被架上来，看见躺在塌上的四殿下，知道自己犯了大错。

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浑身抖如筛漏。颤抖着大声哭喊着:“皇上恕罪，奴婢真的不知道四殿下花生过敏啊！”

徐公公厉声让她闭嘴，小宫女一时呆若木鸡，见人终于安静了。徐公公问道:“你是怎么和四殿下认识的。”

小宫女开口时声音里仍有哭腔，她道:“殿下，殿下之前来过几次。奴婢并不知道他就是四殿下，否则奴婢也不敢给啊。前几次奴婢并未给殿下什么，但是殿下次次都来。也不主动开口，就眼巴巴的看着奴婢。奴婢看他可怜，以为是哪个冷宫里被苛待的小孩子。一时心软，就，就给了一两次。一来二去，就渐渐的与殿下熟识。”

徐公公眼神如刀，他对小宫女说:“你最好别说谎!”

小宫女立即指天发誓:“如有虚言，死无葬身之地。”

如果事实真如所说的那样，那么这个小宫女也是出于好心，只不过好心办了坏事。

楚渊思忖片刻，下令，“将四殿下宫中所有人全部带来。”

徐公公道:“是。”说完，带人去拿人。人群一下走了一半，刚略显拥挤的太医院立即变得空旷，只剩下寥寥几人对望。

……

楚正睡熟了，雨生小心翼翼的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扯出自己被攥住的衣袖。

一根，两根……很好，他没有醒。天知道雨生刚才是怎样带着被攥住的衣袖行礼的。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等到最后一根手指的时候，楚正睁开了没懵懂的双眼，和雨生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

小孩看了看剩下的四个手指，看了看雨生一脸僵硬的表情，仿佛明白了什么。

然后，他一把抱住雨生的手臂，可怜巴巴的说:“大姐姐，你不要走……”

雨生:“……”

楚渊和楚萧锦的目光被这边吸引，楚萧锦用眼神和雨生交流，问，“为什么你在这儿？”雨生也觉得这一天的经历十分离奇，不知从何说起。怎一个“巧”字了得。

在两人的眼神交锋中，楚渊开口了。他说:“刚才不曾问，你为什么在这?”

雨生心想，果然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思考一番，雨生选择了一个最中规中矩的回答。

“找徐公公拿回卖身契的路途中恰好碰见四殿下倒地，因为学过药理，所以做了一些应急处理。最后被徐公公送来太医院，丝毫没有提及她为什么在御膳房出现。”

空气突然变得安静。

幸好楚渊也没有问。

楚渊点点头，“等会儿让徐公公把卖身契给你，你和楚萧锦一起出……”

“不可以!”宫字还没有说出口，就被人急急打断。

四殿下抱着雨生的手骤然缩紧，两只眼睛哭过的余肿未消，此刻正泪眼朦胧的看着雨生。“大姐姐，我不想你走。”

雨生：“这……”

正在这时，徐公公的手下带着四殿下宫中的宫人们回来了。

空间一下又被填满。

刚才的小插曲暂且被搁置。

楚渊挑了四殿下宫中的管事宫女问，“四殿下出事时，你在哪里?”

掌事宫女眼神躲闪支支吾吾回答，“在昭月宫中不曾离开。”

昭月宫是四殿下的宫殿。

楚渊:“四殿下身边为何没有人跟着？”

宫女:“回皇上，殿下是偷偷溜出去的。奴婢……奴婢不知……是奴婢的疏忽。”

空气突然变得安静。

身为掌事宫女，却连小殿下的行踪都不知。这不是一句“疏忽”就能解释的，分明是根本就从未上心过。

楚渊眯了眯眼，望向跪着一片的宫女，太监。问:“你们呢？”

那声音，不怒自威。宫女，太监们连忙都说不知道，想将此事与自己撇清关系，通通都推到管事宫女身上，说她一个人独揽大权自己见不到四殿下。这些话，很荒唐。连打草稿都不会打。平日漠不关心，出事了想把自己摘干净，哪有那么容易。

很快被掌事宫女反咬一口，场面变成了狗咬狗。

早知如此，当初何不多上一点心。这么多宫女太监，没有一个人知道一个五岁的孩子溜走。这其中，有管事宫女的不在乎，也有他们自己的原因。

他们已经没有机会了。

楚渊沉声道:“既然都不想管，那便都不管。所有人，发配至辛者库。”

话音刚落，房中哀嚎声一片。求饶，认罪声音不绝于耳。但很快，都被徐公公手下的人拖了出去。嘈杂混乱的声音很快平静。

只剩下一个跪在地上的七七。

楚渊还没说如何处置她，楚正先护上了。

“皇兄不要把她派去辛者库。”

楚渊带着探究的目光看着他。楚正解释道:“皇兄，七七对我很好。”

楚正:“只有她会给我糖吃。”

楚渊:“她给的糖差点害死了你。”

楚正:“是我自愿。”

他抬起早已泪眼朦胧的双眼，“那也好过被人忽视。”

楚渊没说话了，目光晦涩不明。

先把她带下去。

七七杯人带下去。

房中剩下他们几人。

楚萧一席黑衣，从楚渊身后探出半边身子。

她问雨生:“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这话问道心坎上了，雨生起身想和他走。衣袖却被人拉了一下，她回过头，楚正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正看着她，像是要哭的样子。

雨生：“……”

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一双眼睛说出拒绝的话。这四殿下，长的也太可爱了些，软软糯糯的。如果是我的弟弟就好了，雨生心想。

双方僵持不下。

最终，楚渊打破了僵局。

“'正儿他很喜欢你。”

他顿了一下，“卖身契补印也需要些时日。不如你先在这宫中住下，卖身契好了一并离开吧。”

……很有道理，但她还是想回去。

楚正又拽了拽她。

徐公公也道:“皇上说的对，那一份已经被踩坏，补印需要时间。不妨先在这里住下，卖身契好了再走不迟啊。左右不过几日时间，小殿下难得有一个喜欢的人，姑娘就当陪殿下几日。我看姑娘也挺喜欢小殿下啊。”

卖身契时限还有几个月，但是雨生已经把赎身以及违约的银子给了徐公公。只要拿到卖身契，她就可以脱离奴籍。本来差一点就可以拿到，奈何出了一个小插曲。没拿到卖身契，还未真正脱离奴籍。因此徐公公称她为姑娘，而不是奴婢，是给她面子。

但楚渊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是直接让她脱离奴籍。

楚渊说:“时辰不早，闲杂人等不得出宫。”

说完，他看了雨生一眼。显然这个“闲杂人等”就是说的雨生。

楚渊:“就这样定下了，顾姑娘。”他念顾姑娘三个字的时候尾音上扬，有一种漫不经心的洒落感。

威胁，她感受到**裸的威胁。

但是他唤了“顾姑娘”，说明他并未把雨生当成皇宫的奴婢。

楚渊说完就走了。

留下楚萧锦一脸诧异的问:“你真的不走了？”

雨生摊手，“你觉得我像走得了的样子吗？”

楚萧锦:“那你留在这吧，我回家了。”

楚萧锦毫不留恋的走了。

徐公公对雨生说:“我们也走吧，我带你去四殿下宫里。”

楚正欢呼雀跃，雨生愁眉不展。

楚正的昭月宫很大，也很华贵。皇宫的房子没有不华丽的，客房有很多，雨生选了一间屋后有竹子的。

入夜，雨生正在擦拭湿漉漉的长发。忽然听见一个声音蹑手蹑脚的走到她房门前，然后，敲了她的房门。

“……”雨生将门打开，低头，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子，是楚正。楚正身边的宫女都被送去辛者库，暂时还没有人替上来，明天才有。所以现在敲门的只有楚正一个人，他太矮了，雨生左看看右看看，低头才发现他。

楚正小声问:“雨生姐姐，我可以进去吗？”

雨生:“进吧。”

门没关，楚正好奇的扫视了一圈，最终，目光落到雨生身上。